每週的家聚除一家六口外,大兒子夫妻養的拉不拉多犬Schoko也常出席。Schoko是德文的巧克力;因為她渾身巧克力色。
圖◎吳怡欣
她原來屬於一對年輕情侶,他們分手後,狗由男孩飼養。有一段時間他在國外,託一位愛狗的朋友照顧;而那朋友自己有兩隻大型犬,狗之間關係緊張,空間又有限;兩、三個月後便把Schoko託給愛狗、也有豐富養狗經驗的我兒子。她的主人回台後很生氣,說怎麼可以把他的愛犬交給他根本不認識的人;急忙到我兒子家討回。但過了一年,他又因工作必須滯留外國,想到Schoko在我兒媳家的生活環境不錯,有開闊的校園,又受到寵愛和適當的照顧,才索性放手。如此輾轉換家庭,聽著都替Schoko心疼。媳婦也說過了一段日子,她才適應新主人和新家,才肯聽令坐下、趴下。
沒完沒了的哀愁抱怨
她第一次到我們家作客是某年除夕,一進門,不提防,主人狗――我們的秋秋即刻撲上去!秋秋年紀比她大得多,體重少她將近十公斤;但捍衛主權的意志堅定,追得Schoko唉唉叫,從客廳到廚房,一路逃竄;不得已,把她關在房間裡。秋秋還兀自憤憤不平呢。
我們完全沒有想到秋秋的反應如此激烈;但是,回想起來,她這一生之中其實有過一次相似的暴衝行為。
多年前在楊梅,她與隔壁家的台灣黑色土狗Amigo在社區裡散步相遇,都相安無事;但一日Amigo踏入我家院子,秋秋當即撞脫紗門,衝出去,咬住對方的脖子;兩家人費了一番勁才把兩隻狗分開――幸好秋秋還有分寸,沒有咬入皮肉。Amigo的主人心有不甘,說他家的狗是相撲選手中的「橫綱」,怎麼會輸給第一次出手的混種狗。「你們秋秋一定受過特殊訓練。而且有秋田犬的基因,才這麼凶猛。」
相隔多年,當初血氣方剛的狗已年老,要不是Schoko認分善良,占下風的很可能是秋秋呢。
不過,這回我們不怪秋秋的暴烈,如果她被外來的欺侮、收服,那才可憐。
這個初臨的客人,溫順可愛;可那麼大一隻狗,「擺」在公寓裡,真有點「不協調」;再說,頭那麼大,渾身黑褐短毛,沒有「花樣」;比起來,混有秋田、哈士奇血統的秋秋比較漂亮。也許只是因為看慣了。
但是,Schoko有一個秋秋所無的特質,她會「講話」。被禁足在房間裡,她一直喃喃說個不停;不是狗一般發出的哼哼唧唧,不是撒嬌的嚶嚶鳥叫,而是有不同音調、音域、節奏的聲音。那意思無疑是:是她欺負我,又不是我欺負她,教我一個人在這裡,不公平;再這樣,不如帶我回家……
聽著那持續不停、沒完沒了的哀愁和抱怨,我們忍不住一再爆笑;太有趣了,我不曾見過這麼會講話的狗!
隔了一年多,秋秋去世後一星期,她才再度來我們家――可能這中間她被原主人「收」回去過。這次她在屋子裡走動穿梭,非常怡然自得。媳婦說她到陌生的地方都會焦躁不安,在這兒如此自在,可見她知道這兒也是自己的家。
兒子或許是為了移轉我對秋秋逝去的悲傷,才帶Schoko回來;可我乍看到她,並不歡喜,我為秋秋不開心,她才離開一個星期!只有我有這樣細緻微妙的心情吧。想到秋秋初次見到她「侵門踏戶」的憤怒,我默默在心裡說,「秋秋,你在天上無病無痛,快快樂樂;不要在意Schoko來到你的地盤喔。」
耐心等待通關密語
一次一次來,這兒的確是Schoko的家了。
一家四隻狗(包括小兒子家兩隻)的胃口都很好,永遠對吃有興趣。秋秋在餐桌邊索食時,會把腦袋擱在人的大腿上;對於媳婦們,她更沒有忌諱,會去拉扯她們衣服。
Schoko卻不動手,只是眼睛定定地瞧著你,或念念有詞;得不到注意,才叫幾聲。受託照顧她時,最傷我腦筋的是,要吃東西,都得躲在她的視線範圍外。早餐我常一手滑鼠,一手饅頭,裝沒看到她;可一轉頭,那坐得挺拔的身體多麼優雅,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深情款款地望著你,好意思不請她吃一口嗎?有時她兩隻眼睛輪流上揚,意思分明是疑問句:怎樣?
可她非常有規矩,食物放在盆裡了,沒聽到一聲「好」,就不會開動。有一次兒子的畫家鄰居受託照顧一晚,過後他跟兒子抱怨Schoko好奇怪,明明口水都流出來了,卻不去吃。「我不停地說吃啊,可以吃啦,為什麼不吃。還輔助手勢,真是唱作俱佳,她就是不吃;過了很久,不知為什麼,才終於動口大嚼。」
媳婦這才發現自己忘了做重點交代,笑說,「一定是後來,你說到關鍵字。」
畫家說,「哪有什麼關鍵字!後來我只是說,好吧,你不吃就算了!」他還沒意會到句子中的「好」是通關密語呢。
每次來這兒,進了門,她一定直接衝到食盆。在這兒,她吃米飯,不是吃狗糧;每次得先把飯放涼,等她到了,才倒入盆裡。那節骨眼她很著急,聽到「等」,才肯安定坐好;倒好了,來回看看你,看看飯,總得有一個人下了指令,她才三下兩口快速吃完。大狗食量大,吃得又極快,簡直都不用嚼。
有一次我放一塊蘋果在她碗裡,過一會兒過來,看見她居然定定地守著它,連忙說,「歹勢,歹勢,忘了跟你說――好!」兒子把餅乾放在她鼻子上,她仰著頭保持平衡,兒子說「好」,她才把它拋上去,再以口去接住。
簡直像受過訓練的特技演員嘛。媳婦說吃東西速度超快的她,吃西瓜還會吐出一粒粒籽。
但是對於水,她有個原則,只喝濾過的開水。
所以那回客廳和式桌上,三條斑馬魚憑空少了兩條,我把她列為嫌疑犯時,媳婦為她辯護,說她不喝來源不明的水,連聞到水中自己的口水,都會走開。而且,她從不吃「生鮮食品」。
兒子、媳婦在她面前的身分是哥哥和姊姊;當她雙眼看著他們嘀嘀咕咕時,問她要做什麼?她會帶他們到她心目中的目標,比方桌上的食物。有時,她走到門前,再回頭望望姊姊。姊姊說她想回去。她聽懂了,歡快地跳躍。「她很聰明,可以溝通。」
這麼聰明的拉不拉多,怎麼沒有被挑去當導盲犬?可據買她的原主人說,他們看上她時,寵物店老闆誠實地告訴他們,一窩小狗中,她的價錢最低;因為有點小缺陷。
她哪有什麼缺陷?我們覺得她很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