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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花蒔草,劉靜娟樂在其中。 圖/本報記者余承翰攝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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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後,劉靜娟寄情於繪畫。 圖/本報記者余承翰攝影 |
作品與生活●從你的作品中,多可以看見幽默、輕快的特質,想請問這是否和你的人生態度有關?(小靖)
答:作品與創作者的個性難脫關係,尤其是自生活取材的散文。我小學時的作文就寫得比別人的輕鬆俏皮,這可能一方面不喜歡正經八百,一方面姊妹多,很逗笑吧。年少時台灣的雜誌有限,拿到《拾穗》,我常先讀裡邊兩三百字的幽默譯作;在母親為了生活「憂面目結」時,還拿來娛親。
我的母親講話傳神俏皮,有人找理由為自己的過錯辯解,她說他在「閃法律了」;有人否認了先前的話,她的評語是「伊翻口供了」;還會在適當的時刻用「取締」「辯駁」等法律用語。以前的資訊不發達,不知她是否從歌仔戲吸收了這些詞?搬離老家時,看到早年的四色牌,我說不要丟吧,說不定姨媽們來時大家還可以(賭)博一下;母親說,「不要,博一擺著驚啦,不好閣博。」我愣一下,才悟到她說的是同音的「跋」;不久前,她曾「跋」一大跤,在床上躺很久。
我大約遺傳了母親的幽默和聯想力。也遺傳了父母的眼睛,對於人性,他們看到的總是比較善良單純的一面。
●你的作品常從生活中取材,但生活中的小事何其多,是否有什麼特別的標準才能觸動你成文?(李惠正)
答:生活中的某件小事觸動了我的心弦,對它有興趣,有觀察,並延伸了思考,就可能是書寫的題材。文字很奇妙,不管是人情或是物情,寫著寫著,會自體繁殖,衍生出新的枝節與故事。
七月裡,我在公園初見如大梨的第倫桃落果,前後撿了十幾個。有一次是在草地外圍一群做養生功男人女人「哈!哈!」吐大氣聲中撿;撿得有點尷尬,不好意思抬頭看小聲討論我奇特行徑的「觀眾」,卻也不肯收手,想著數大就是美,可以擺成自由廣場貓熊快閃的畫面了。
把第倫桃分享到臉書上,果然多數人都不認識這種植物。
想到自己挺愛撿落葉和落果的「專長」,有一日說不定就寫一篇文章吧。
如何維持寫作的熱情與動力?
●一、寫作這麼多年,要如何維持寫作的熱情與動力?
二、有沒有想過突破寫作領域?如寫小說或新詩?或從未寫過的題材?
(台北 金線菊)
答:開始寫作純因遇到有趣的人或特別的經驗,不寫不快。寫久了,世面見多了,那種「天真而激情」的狀態少了,還能持續寫作只是因為喜歡寫。
年輕時,我也寫小說。小說讀得多了,不免一腦子浪漫的想像,故事編得不亦樂乎。不過,後來覺得自己寫散文較合適;小說,只偶爾寫極短篇。短,抓到一個「梗」,可以很快寫成。也寫過童話故事(繪本書);詩,雖不時被撩撥一下,只停留在「心嚮往之」而已。
●寫作對您而言是什麼?為了什麼而寫呢?(例如藉由書寫沉澱心情、和他人分享、紀念……)
您的作品常被選為國中小學優良讀物,這是否會影響您對題材的選擇或寫作的標準?(新竹 馮品妤)
答:藉由書寫沉澱心情、和他人分享、紀念,你說的都對。
把心中的沮喪、鬱悶、挫敗寫下來,好像把它們交給文字去承當,有療癒效果;但是這種負面情緒,我多半只寫在日記或札記中。有趣的、快樂的見聞和際遇,或奇思妙想,才比較可能寫成文章。既是分享,也是保存記憶。我有不少作品寫的是自己做過的蠢事;一方面自我解嘲,一方面覺得說自己笨,就不算笨了。
我的寫作隨興隨緣,不曾立大目標,不會也無法猜測它們會碰到什麼樣的讀者;作品偶爾(不是常啦)被選為國中小學優良讀物,只能算是「意外」,所以不會影響我對題材的選擇或寫作的標準。
文青必讀的書?
●作為一個編輯,作為一個寫作者,有什麼書或作家想推薦給大家?(萬旗旅)
答:以我個人的經驗,年少時崇洋,狼吞虎嚥的都是世界文學名著。或許有些偏食,但它們能成為流傳百年的名著,有一定的價值,讀了一定有收穫。
開始寫作後,我才大量閱讀台灣當代作家的作品,和中國文學經典著作。再好的書總要合乎脾胃,讀得下去才行;有些好書,也許要年紀到了,時間到了才有緣交會。
●知道靜娟老師出生於彰化員林,並且是戰後接受國語教育的一代,可否向讀者分享您的文學養成,是否喜讀哪些文學作家作品?哪些書籍又是當年文青必讀呢?(讀者 小咪)
答:我從小對文字有興趣,家中訂閱的《台灣新生報》每星期半版的《新生兒童》,是我的基本精神食糧;讀之再三,並且裝訂成冊,不時複習。直到上了初中(現在的國中),我在員林圖書館和學校的圖書館大量借書,也省下零用錢買書,才充分滿足了閱讀的渴望。
我原來以為《奧德賽》、《茶花女》、《基度山恩仇記》,以及林海音、徐鍾佩等台灣作家的作品是我的文學啟蒙;後來慢慢回溯,才發現我的文學養成起源應該來自我的母親。
有一年我和研究法國文學的弟弟光能參加聯副「文學的童年──文壇昆仲、姊妹座談會」,兩人竟不約而同提到母親的歌仔戲。小時候,我們常躺在榻榻米上聽母親說故事,跟著戲裡的書生或千金小姐,或苦守寒窯的王寶釧歡喜、嘆氣。弟弟比我小得多,上小學前常有機會隨母親去戲院「現場」看戲。
歌仔戲之外,我的母親也愛對兒女述說她坎坷的童年、手足之間或詼諧或爭強鬥勝的故事,很多變成我的寫作素材。
當年文青必讀的作品?還是看個人的偏好,讀多了總會爬梳出能給你養分的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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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壺臨門」,以及收藏的點點滴滴。 圖/本報記者余承翰攝影 |
散文與散步的關係?●靜娟老師有多篇以「散步」為名的散文,不管是收錄在《被一隻狗撿到》的〈散了一個步〉、《笑聲如歌》當中的〈最後的散步〉,乃至去年出版的最新散文集《散步去》。可見散步不只是靜娟老師的生活哲學,甚至牽動寫作美學的形成,為什麼這麼關注散步?又如何看待散文與散步的關係?(讀者 陳哲斌)
答:對喔,我還曾在作者介紹寫著:目前讀書、寫作、散步。
對於散步,我心裡存著浪漫的畫面。年少時愛讀19世紀英國作家珍奧斯汀的小說;她的作品不管是《傲慢與偏見》、《理性與感性》,散步的場景不少,書中人物不時在鄉村小路、古堡莊園,或是森林小丘散步,因為風景優美,談話閑逸,潛意識裡,我從此視「散步」為有氣質的活動。
在城市散步沒有那麼優雅浪漫,但走在林蔭道仍可以遐想一下。有一年述說著巴黎冬日街頭的韻味,朋友還建議我們一起穿長大衣、靴子,披大披肩去中山北路楓林大道散步呢。
現在散步的出發點比較實際,為了健康。但不愛繞著公園步道或學校操場規規矩矩行走;清晨散步看巷弄人家的小院子、看樹,晚飯後的散步,是看櫥窗,看人。
散步不為寫作,但是散步時思想很活潑自由,很多前賢的創作靈感和哲學思考是在散步之際發生的。可見散步不僅是生活美學,也能帶動創作。
特殊的寫作習慣?
●靜娟老師是知名散文家,並曾在諸多媒體副刊主持專欄,《笑聲如歌》、《陽光小語》、《成熟備忘錄》、《散步去》等,皆是通過專欄集結而成的精采作品,專欄需要紀律寫作,按期交稿,可否向讀者分享您的寫作日常?什麼時候寫?有特殊寫作習慣嗎?(讀者 Ting)
答:開一個專欄前,我習慣先寫兩三篇,琢磨書寫的「手感」,也確定寫得下去。專欄的好處,是給自己鞭策和壓力。心中有專欄,會更認真觀察、思考;所以,多能如期交稿。
長久與文字接觸,寫字已是我的慣性動作。我寫札記,不一定寫成可以發表的文章,多半只是隨手打在電腦裡,貼到臉書上,或者只做個生活記錄。退休後,我每天醒得很早,起床後無所事事,看書,眼睛會難受一整天,上網更不行;最常做的,是在札記簿上寫一些生活見聞和感想,有時就胡亂以塗鴉補充。記性不好,寫下來才算數。很多細節當時不覺得怎樣,過後讀,都覺得很有意思。這些札記也可能鍵入電腦,發展成一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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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花果常出現在劉靜娟的畫筆下。 圖/本報記者余承翰攝影 |
●不管是早年的散文集《載走的和載不走的》中的〈小鎮的公園〉,又或是《成熟備忘錄》當中的〈小鎮女子〉──曾經作為「小鎮女孩」的靜娟老師,後來居於城市,作品關注的多以庶民、人際、親子、生活為主,城鎮與城市兩種不同的空間,在您的作品中其實充滿對話性,可否簡單分享妳對兩種空間的看法?(讀者 雅文)答:小鎮有小鎮的人情,城市有城市的秩序。
我在員林度過的日子超過二十年,童年和青春歲月的記憶鐫刻在我的身上,在台北生活很多年後,夢中人物即使是孩子和丈夫,背景卻常是老家。我把他們「置入」昔日的空間了,醒來都覺得訝異。
在台北生活的時間不只是小鎮的兩倍長,我更是台北人了。我享受城市交通的便捷,綠樹成蔭的街道,學習資源的豐富,和源源不絕的展覽。這是鄉下生活較缺乏的優惠。
從街道的規畫、商店的品質,對噪音的控管,城鄉是有差距的。我一直稱員林為「小鎮」,其實它熱鬧滾滾,是台灣人口數最高的鎮。如今我的大姊還住員林,偶爾回去,我會去圖書館、公園裡的三級古蹟「興賢書院」、菜市場、老街道走走;雖然它們的面貌已大不同,多少還保有老式的人情。
我很慶幸自己在中部小鎮成長,有小地方的體驗,在接收媒體關於中南部的訊息時,較能感同身受,也多一些細膩的、溫情的思考。
●七月中旬知道聯副可以幫忙轉信給您,我就開始找初識您文采的文章剪報,但直到今天還是找不到貼剪報的筆記本。那篇刊登於聯副的短文叫〈阿勃勒〉,我從此開始注意您的文章,同時也開始認識這種樹,每年五月看到串串黃金雨,就會想到您。
從〈阿勃勒〉以來,也有十來年了,當時還是將文章剪下來貼在筆記本上,後來就可以從網路上轉貼。2009年的〈不對的衣服〉也讓我印象深刻,朋友都說我跟那主角的脾性有些像,其中一句話 「這回她心目中的衣服是橄欖綠的」更是巧合,因為我一向偏好橄欖綠色的衣服。
我今年57歲,可能小您幾歲,這兩年來您寫老夫老妻的拌嘴或老來健忘,也都是我生活中會有的景況(包括找不到剪報),看到您幽默面對,也跟著輕鬆一些。
我寫此信,就是謝謝您,希望您一直寫下去,不時可以在副刊上遇到您,好像碰到老同學般親切。(林秀清)
答:謝謝你的共鳴。常有讀者說她和我一起成長、一起年老;因為我的生活和她們的差不多。這是很棒的回應,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線連接著讀者與我。
那篇提到阿勃勒的作品,應該是十多年前關於我在楊梅曾經有過一棟房子的書寫。那也是我初識阿勃勒的地方。如今在台北,常可以歡喜仰望它們黃色的花串;看到掉落地上長長的果莢,我也會去撿拾。
●請問您早期的作品《歲月就像一個球》,有重印的消息嗎?
我曾電話爾雅,他們說,此書最後一刷(八刷)是民國七十八年,現已無存書了,我聽了有點兒惋惜,七刷(六十九年)的時候,我好像買了二、三十本,凡是學校年輕老師們生兒育女彌月,我都附送一本以申賀意,得到許多朋友的珍惜,現在這些球兒,都滾動得早已是大娃娃又生小球了。閱聯副深有所感,冒昧有此一問,唐突之處還請賜諒。(李洪倫)
答:《歲月就像一個球》的確已絕版了,也不大可能重印。經過了三十多年,市面上寫孩子的書不少,相信你可以找到更好的、更合乎這個時代背景的書。
多年前的書還承你如此看重,當然是高興的,也很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