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1
我俯視著這個城市。太陽從雲裡鑽出來,撒出一片金黃耀眼的陽光,我看那條明暗的界線在移動,像是掀開一層暗灰薄膜,頓時金光閃閃有如一座黃金之城。只有秋天的陽光你才會這樣想像。
躺在病床上的老媽有看到窗外難得的陽光嗎?她睜著眼睛在想什麼?
如果沒有這幾年閱讀和寫作的經歷,我現在在想什麼?在看護病人的無聊時光,我們還能做什麼?
有一天,我們衰老得只能躺在病床上,可以做什麼?八十歲的齊格飛在四十七次化療期間,躺在病床上在做什麼?……寫他從來沒有寫過的青春愛情小說《為妳默哀一分鐘》……葛林死前在整理他的《夢的日記》……
2010/11/2
讓老媽儘情的講了一個多小時,期待能夠說出一些所我不知道的故事。
她看著我的臉,眼神裏散發一點驕傲的亮光,我知道她接著就會說:你是我所有孩子中最「水」的(台語)。我還隱約找到小的時候,她把我介紹給阿姨們時,臉上出現驕傲的神情。女人們的目光開始在我的臉上「撫視」,我會用「撫視」這樣的字眼,是因為現在我還能感覺得到,當時女人們的目光掃過,有如一種輕撫,或是我感覺她們就要伸出手來摸摸我的臉。我並不是說,我討厭這種撫視。相反地,是一種溫溫甜甜的感覺,可是又覺得要趕緊推開這些目光,逃離這種臉紅害羞的笨拙情境。我身上一直存在著許多的矛盾和曖昧的情感,也就是說我沒有一種情緒是單一的。有點像是交感神經與副交感神經相互牽制的作用。
老媽心中真的沒藏一點秘密嗎?小的時候,我們總想從大人身上挖出秘密,他們開玩笑的一句話,我也會以為其藏著極大的秘密。當時,老媽常開玩笑地對阿姨們說:這孩子是跟別人偷生,所以才會這麼水。孩子總是幻想有個離奇身世,「偷生的」成了一個大問號藏在我的心中。老媽剛剛又說了那句話,我突然掉入挖掘寶藏的樂趣中。
我想,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心中一定會有秘密,到了老會忘記嗎?有點像我們小時候把心愛的東西藏起來,漸漸地長大那些寶藏終究要被淡忘。
2010/11/3
聽著,寶拉我要講個故事給你聽,當妳醒來的時候,才不會發覺遺失太多的東西。摘自阿言德《寶拉》
寶拉是阿言德的女兒。這本小說是寶拉生重病的期間,阿言德在病床旁邊寫的。這幾年,我在醫院看顧親人時,就經常想起這件事。
我們這群在病床旁邊的人最容易談起的話題就是家族的歷史。尤其是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當他從昏睡中轉醒,看到突現眼前的親人時,會有一種睜大眼睛的驚訝表情,好像一件遺忘很久的東西突然找到了。老人面對每一張面孔,也許是一個遠房的親戚,他模糊的記憶版圖就再重描一次……
2010/11/4
幸好老媽可以用抗生素療法治癒,不需要開刀割除膽囊。我們五個已經邁入初老的孩子值班看護老媽。也許,還要一個禮拜。
九點護士最後一次巡房給藥,床房就沉入完全的黑暗。拍拍老媽放在胸口疊合的雙掌,點頭示意她安眠,重聽的老媽已經習慣我們傳遞給她的無聲信息。拉起病床的圍簾,讓時空瞬間切換,此刻成了一種特殊的寫作時間,好像我今晚的任務不是值班看護病人,而是寫作。我總是把順便做的事,當做正事來做。
2010/11/5
六點,天已經黑了,北風強勁帶著初冬的寒氣,揚起我身上寬鬆的衣衫,有一種飛翔的感覺。
頂著迎面的強風,鑾把手勾在我右手臂彎,半張臉藏在我的肩膀後。
「這家月湖餐廳今天怎麼一個客人也沒有。」鑾的聲音好像經由手臂傳到肩膀順路進入耳膜的,我很喜歡她這樣跟我說話。
鑾又繼續說:「嘉漢回來那一陣子就是安排不出時間……我們倆個老頭怎麼捨得……」她一直數著這附近幾家我們還沒進去過的餐廳。而我在想著:我們心裏那個蠢蠢欲動的矛盾貪慾……對了!它是一隻蠢蠢欲動的老鼠吧!我們的貪慾就像老鼠,現實的意識總守在洞口……
2010/11/06
這陣子看護老媽,天黑才出門,走在商圈燈火通明的街道上,跟天黑回家的感覺完全不同。好像暫時拋棄了家,心中有點不安,又意識到這個不安只是一種慣性,然後挑起一絲自由的興奮,想做點平常沒有機會做的事。我的貪慾只是像小老鼠,偷偷嚐一口酒醉金迷的人掉在地上的小屑屑就可以了。
在夜晚的咖啡店坐一下,半小時就夠了,在路程中偷出半小時沒人知道。獅子、老虎怎麼會懂得小老鼠上燈台偷吃油的樂趣。老媽住院,你還有心情在趕赴醫院的途中……,還有你在病床邊的寫作……,這不就是卡缪《異鄉人》的情境嗎?
2010/11/07
陰霾霾的天氣才過午後三點感覺就像是黃昏時刻的氣氛。
繞著芝山岩走一圈回到雨聲街,可惜街角的85℃幾乎客滿,最後我們落腳在高島屋前的露天帳篷咖啡。
天黑得很快,路燈來不及點亮,一下子這個繁華的城市變得陰鬱起來。台灣灤樹扭曲的樹身在強風中搖曳,像一整排手足交錯扭曲人體,帶著一點陰森氣息。也許,是我經常被蘭雅國中圍牆邊那幾座台灣灤樹的銅雕迷惑,夜晚經過那裏,我的魂就會被那些人形樹身的雕像給吸過去……
2010/11/08
從穿著看來,一身灰黑色套裝,長褲筆挺,那女人也許是律師。
我只能看到她的側臉,那一對睫毛像輕柔跳躍的音符,似乎是為她說出的話語,伴奏著什麼美妙和弦。我敢說那對睫毛必定是真的,女人臉上一點化粧的跡象也沒有,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需要化粧。
她在解釋法律條文,是著作權相關的,正本是英文。她的紅唇看起來很有力,我說的有力是語調清晰,她腦子裏的文字排版速度非常流暢,從嘴唇邊說出顯然就輕鬆而自然。聽她說話的人只要看著她的紅唇在動,文字就會刻在你的腦子裏,不需要你費神去思考,一下子就明白。她問你有沒有問題時,你會很自然的說沒有……
我正在想:我要找到一個女人的形象,我的小說才能繼續下去……
2010/11/9
明天就出院。讓老媽服下安眠藥,拍拍她搭疊在胸口的雙掌,像是推了她的小船一把,讓它順航而去。在黑暗的牆角插上電源插座,像是黑夜出航,在碼頭邊摸黑找到綁在小船上的繩子。搭上我的電腦。
每晚當我坐到電腦前,看著電腦開機的螢幕轉換,就有這種啟航的感覺。寫作像是一種「漂航」,啟航那一刻我們不知道真正目的地。我的意思是說,就像尤利西斯,歸鄉是大夥心中的目的地,可是啟航之後,沒有人知道大海會把我們拋向何處,漂航成了一種迷人的宿命……。
2010/11/10
老媽在醫院待了兩個禮拜,回到家她的眼神有點迷惘,我知道她忘了這個家,她正在搜索找回一些東西。
四年前那一次,她在醫院住了二十幾天,跨過農曆過年,當時在病房裏她已經想不起她的家,她曾經用很困惑的表情說:我只記得新竹的家,之後的家就想不起來。
妹妹電話中告訴我,老媽確實忘了一些之前在家的生活細節,忘了座位旁隨身的水杯、忘了之前愛吃的東西,忘了垃圾桶在那裏,忘了時鐘……可以利用這機會重建老媽的一些生活習慣。
有時候,我也會檢視一下自己健忘的程度。結婚後我們搬過八次家,對於這幾個曾經住過的家,回想起來我忘掉的東西似乎不少。再過三十年我就是老媽這個歲數,三十年好恐怖的數字,也許連我自己是誰都會說不清礎。
2010/11/11
白天陽光送溫暖,夜晚北風涼意濃。一年當中十一月的天氣最怡人。
黃昏更是美妙的時刻,我們坐在路邊的長椅,看學生放學、上班族下班,等著天黑。
太陽從觀音山邊落下,紅橙色的彩霞漸漸下沉,只剩下一層光暈罩在山頂,上層逐漸轉成紫藍,接著又暗了一點,轉入暗藍。那兒,山頂上吐出了一顆星,我感覺空氣中充滿神奇的幻影。
2010/11/12
我欲探求統馭一切生命的共通法則,我發現了恐懼……摘自翁達傑《菩薩凝視的島嶼》
這幾天,老媽陷入可能會強迫穿紙尿布的恐懼中,這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
住院期間有人提議讓老媽適應穿紙尿布。老媽對這件事一直是堅決地反對,事後妹妹告訴我發生了這個爭執的事件,讓老媽的情緒受到很大的影響。當時,以為有嚴重健忘的老媽隔天就會忘掉這件事,我就不以為意,而且那幾天老媽碰到我時,並沒有提起這件事。
事隔好幾天,老媽似乎還記得那張臉,她說那人在罵她,用很兇的口氣罵……
2010/11/13
瘋狂就同智慧一樣,是解釋不清的,完全根智慧一樣。它一旦落在你身上,就占滿了你的身心,那時,你就理解它。但是,當它離開了你之後,你壓根兒就在也弄不清楚它是怎麼一回事了。摘自莒哈絲《廣島之戀》
寫作的感覺也是一樣。我的意思是說:我一直擔心它有一天會突然離開。
我總是隱約覺得它在偷偷地離開我。
胡思二手書公館店中午開幕。買到簡體版的《解讀杜拉斯》,大陸把 Duras翻譯成杜拉斯,Duras的法文發音應該是莒哈絲才是正確。很高興,正在讀讀莒哈絲的書,同時發現另一本有關莒哈絲的書,像是一種押韻,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尤其又是一本難得找到的書(像神來一筆的押韻),裡面收錄一些莒哈絲從未發表過的作品。
2010/11/14
我渴望別再有祖國。我將教育我的孩子們要為人兇狠,麻木不人,聰明伶俐,而且要極度地熱愛別人的祖國。摘自莒哈絲《廣島之戀》
書中的法國女人因為在二次大戰期間,愛上了一個德國人而被村裏的人羞辱……就是這段話的背景。
這段話讓我想起因惹.卡爾特斯《慘敗》,在舊的雜記本裡找了好久,就是這一段:您愛這個民族嗎?而我問您,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要是一個人喜愛生命,要是一個人正好不愛這個民族?因為,誰又可能心中充滿著這麼多的愛,多到可以延伸至整個民族?
因為我偏愛外國文學,只要稍稍批評一下中國文學,馬上就引來一陣撻伐(就像我是那位愛上敵人的法國女人)。為此常常花費口舌與人辯論,其實誰也不能說服誰。
今後,我不再與人爭辯,就採用《慘敗》的說法,對手如果還不放過我,就採取莒哈絲的說法。
2010/11/15
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我們三個全部在等待某件事:我婆婆等待著死亡,我先生等待茱蒂‧阿多佐,而我等待著的死亡,是茱蒂‧阿多佐的死亡,或者是某件擋不住的其它事件,來打亂我的生活,以便讓我終於能夠知道什麼東西是我的……摘自桑多‧馬芮《偽裝成獨白的愛情》
我們上了年紀的人都是生活在等待中,等待著一些我們完全無法掌控的東西。
2010/11/16
窗台邊感到一點寒氣,沖了一杯熱騰騰的冰糖杏仁,然後我的日記就從這一杯開始。冬天的好處就在這裏,生活比較有層次感。身上的衣服多出幾層,還有帽子和圍巾,質料顏色也豐富多了……
每年到了這季節,生命才有一種復甦的感覺,趁這一年就快要結束,趕著去做被怠惰好久的工作,即便是心中已經沒有什麼計畫了,此時也會擬個新計畫。擬個計畫是生命中最美的時刻,這一年就在新計畫中結束,新的一年也有了目標。
2010/11/17
你這樣子繼續寫下去會進步嗎?這個念頭盤旋在我的腦子裏已經很久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幾乎每天都在對抗這隻盤旋在頭頂的禿鷹。有點像被綁在懸岩上的普羅米修斯,那隻禿鷹每天都會來咬幾口他的肝……,當然我並沒有那麼的痛苦。我猜想,也許普羅米修斯從中嘗到了樂趣,每天禿鷹飛下吃了他幾口肝之後,心裏就安頓了下來。啄肝之後換來一陣的安頓,似乎成了一種幸福,有時候又覺得這種幸福很卑微……
2010/11/18
讀《荒涼山莊》的時候,我們只要渾身放鬆,讓脊椎骨來指揮。雖然讀書時用的是頭腦,可真正領略藝術帶來的欣悅的部位卻是在兩塊肩胛骨之間。可以相當肯定的說,那背脊的微微震顫是人類發展純藝術、純科學的過程中所達到的最高的情感宣洩形式。讓我們崇拜自己的脊椎和脊椎的興奮吧!讓我們為自己是脊椎動物而感到驕傲吧!因為我們本來就是頭部燃燒聖火的脊椎動物。摘自納博科夫《文學講稿》
我很喜歡納博科夫的想像力。
這一段應該唸給讀書會的朋友聽,他們經常抱怨我,提供給他們的書,字都太小讀起來很傷眼睛。可是很多絕版舊書字體都很小,這是避免不了的。我只能告訴他們讀書不是用眼睛的,眼睛不必太用力,不必企圖看清楚每個筆畫,腦子可以處理模糊的影像,尤其是中文字。
現在我可以告訴他們更正確的是用脊椎讀書。這是可以練習的,我從中學時代就發現兩眼視力不平衡,左眼遠視近的東西看不清楚,右眼近視兩百多度,為了升學考試我經常怪罪於眼力的瑕疵。這幾年我終於知道讀書不是靠眼睛……躺著、站著、在車上、昏暗的咖啡店……都可以讀……
2010/11/20
艾瑪聳聳肩望著他。她至少也應該有這樣一個丈夫:沉默但是熱情,夜間從事寫作,到了六十歲,患風濕症的時候,在不合身的黑色燕服上掛著一枚十字勳章。摘自福樓拜《波法利夫人》
想起老媽曾經對我說的那一句話:我是貪戀你爸爸的學問才嫁給他的(老媽當然是用台語說的)。老媽在回憶這一段往事時,說話的語氣沒有帶一點點感情,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幸好,在她講完這句話時,我在她的臉上看到一絲絲的傻笑,好像在笑當年的傻。因為這個笑,我才感受到她有一點點進入回憶狀態。
也許她聯想起那一趟日本之旅。當年老媽還不到二十歲,陪著外祖母坐船去日本,探望在京都準備考大學的舅舅。當時是否見到父親?父親和舅舅是中學時代的同學,他們在京都時,是否有連絡也我不清楚。現在要從老媽的從口中問出這些問題不太容易,也許留給我們一些想像空間會更好。
2010/11/21
我們坐在大葉高島屋門前廣場的帳篷咖啡。我一直盯著打工的女孩看,收盤子、端咖啡、擦桌子、洗碗盤……音樂好像跟在她的身後,做起事來像是在指揮音樂,指揮棒這裏點一下,那邊揮一揮,事情就做完了……鑾隨著音樂旋律在我耳邊哼著。
我指著那女孩給鑾看,避開腦子裏被我加上翅膀的想像,只是說:年輕人像這樣的打工很不錯。我們那個時代沒有這種工作機會,如果有的話……。
鑾把話題轉到少女時代,我看著她的臉,想像著一個人回憶的時候,會不會展現出當年的臉。一個人對自己年輕時的長像有多少記憶,會比當年為她身影著迷的人還多嗎?此時我對照這兩張相距四十年的臉,回憶的人對照的似乎不是臉,而是自己體內的味道……
2010/11/22
人老了,會不會漸漸失去自省能力?
上山的小型公車,在雨霧濛濛的山路間顛簸爬行。車上只有我跟一位賣菜的老婆婆,我坐在司機右側的前坐,從雨刷刮出的扇形窗看出去,覺得這一趟山路很艱苦、很寂寞。尤其是剛剛還在石牌熱鬧的街上,陽光都快要鑽出雲縫,才十幾分鐘我們陷在一趟陰冷、寂寥的旅途中。不過,我心中倒是喜歡這種暫時遠離塵囂的寧靜。
司機不知道是因為路況艱難,還是乘客稀少,顯得嚴肅專注地開車。
行義路溫泉區站牌邊出現一隊老人,遠遠對著我們搖手,像一隊戰敗的老兵,我不說他們的表情,而是他們的老態、粗俗與零亂。我知道他們其實是高高興興地相約出遊,先在溫泉飯店吃過早午茶,泡完溫泉一起上山再玩一趟的。當我邁入初老,開始想像自己有一天真的老了,會是怎麼樣的景像?面對這個問題,我經常在街道上找答案,卻是先看了最負面的答案:老人聚眾。
十幾個老人上來,正好坐滿整車。想像如果我是外國人,聽不懂他們的話語,我會怎麼想:介於吵架與喧鬧之間、介於逃難與遊行抗議之間、介於荒謬與醜陋之間、介於激動與猝亡之間、介於發酵與腐朽之間……
司機也忍不住發飆,對著前座的幾位老人,吼了一聲:請小聲一點,不要干擾我開車。但是,我發現只有一個老婦人聽見而已……
2010/11/23
珍‧約翰生正在構思《第十樣禮物》,去了摩洛哥搜集文獻資料找靈感,卻找到了她書中的海盜船長的模型人物 --- 一個餐廳的老闆、傳統伊斯蘭教的摩爾人。這男人後來成了她的丈夫,珍的現實生活越來越像她小說裏的異國戀情的浪漫故事。在讀《第十樣禮物》之前可以先讀書後的作者後記。
珍‧約翰生的故事聽起來很「浪漫」。我們可以來談談「浪漫」,一個人先在腦子裏產生一個故事,創造出書中人物,著迷於自己的故事之中,相信現實世界可以找到書中故事的理想模型,在腦子裡啟動了這個信念,人就變得很浪漫,奇妙的事就隨之而來,像是巧合也是神秘。
換個角度來看,「浪漫」其實是一種務實,因為它祈求眼見為憑,要摸得到、看得到,甚至故事在自己身上發生。想想太宰治寫過跟女人跳湖殉情的故事,最後他就是這麼死的……
昨天的日記,我提到對自己未來的想像,除了在日記裏胡思亂想外,我也是在街道尋找我心中理想的模型。我們其實是務實派的人,腦子先有企畫案,才按著計畫去做實驗……
2010/11/24
我的閱讀和寫作都必須再向前跨一步,才能夠持續下去(一直到邁入死亡)。
雖然每天寫作的字數加多了,可是依舊守著原有的中心空轉而已。需要朝邊界移動,應該就是虛構。寫小說當然是最好的練習,暫時不要考慮長篇小說,也許可以像波赫士那樣一輩子寫實驗性的短篇小說。
至於閱讀方面,要學習如何重讀與慢讀。也許要會學大江健三郎,如何建立自己的資料卡。
2010/11/26
要是我想把一座莊園改成新式的,我可不把大權交到設計師手裏。我寧願美的程度差一級,也要自己作主,一步一步地做。我寧願自己做錯,也不願讓他給我做錯。摘自珍‧奧斯汀《曼斯菲爾德莊園》
從新竹搬回來台北這間公寓已經九年。剛搬回來的時候,我讓家裏空蕩蕩的,沒有衣櫥、飯桌、書桌、書架、收納櫃……我把大部份的家俱棄留在新竹,同時也把自己人生清空,我在那裏上班二十年,在生命裏堆積出來的人事物,只是用一個念頭就一刀割棄。
我怎麼可能把這個家交給設計師。我討厭設計師問我一堆假設性的問題,試圖把我規範在一個我還無法感受的虛擬實境裏,這種感覺就像我一直無法適應電動遊戲一樣。也許,我的人生不喜歡讓別人插手,我的生活形態不想被框在固定的公式裏。我用兩年的時間,一邊開始我的新生活,一邊拿起鋸子、電鑽自己做家俱。生活急需要什麼才做什麼,有時候,突發奇想做了一個不實用的東西,放在一個角落又有特舒的味道,也讓生活添加一種奇特的氣氛。有些東西想很久,失敗很多次才完成……
兩年後,我才在窗台邊安頓下來……
2010/11/27
「你說的是倫敦,我說的是全國的一般狀態。」
「在京城是這樣,其他地方自然也是如此吧!」
「我想,就善惡的比例而言,京城並不代表全國。最高的道德,我們並不到大城市裏去尋找……」摘自珍‧奧斯汀《曼斯菲爾德莊園》
五都選戰結局已定。從數字來看,南北失衡的狀況會越來越嚴重,這意味著什麼:貧富差距會繼續拉大。因為執政者習慣站在有錢人這邊
2010/11/29
你的日記裡幾乎找不到不幸的事……遇到生活中不順遂的事,你不會想發洩一點脾氣嗎?
當然會。可是當我思索著要用文字表達出來時,發現什麼都不見了,那些根本不值一提。想一想,發生在我身上的,再怎麼壞的事情都還有運氣好得一面。事後回想起來總是比我心中預料的運氣來得好,無論如何朦朧,但總是有個結果。日常生活碰到的問題就是如此而已,所以我唯一能抱怨的事,就只剩下「書荒」或是寫不出東西……
2010/11/30
小公園邊賣飯團的老婆婆頭上綁著藍色有白點的三角形頭巾。我正好看到她從埋頭的工作中抬頭,她那張驚恐的臉鑽進我的腦子裏,好像在動物奇觀的影片裏看過,一群安安靜靜在吃草的鹿,突然有一隻鹿抬起頭來、耳朵豎起,影片此時會轉到樹叢邊正在躍起的老虎。警察正從對面街角冒出來,公園邊的攤販像那一群鹿開始騷動,老婆婆收拾好,嘴裏碎碎唸地推著攤子,在十字路口假裝等紅燈,警察也跟上來,綠燈亮起老婆婆嘆了一口長氣,她卑微的背影搖搖愰愰在人群中……警察依舊站在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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