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接觸人體解剖課程時,那無疑是一件苦差事。總覺得,不過就是一個
人體,哪來這麼多複雜的肌肉組織,還有幾百根骨頭?在那剛開始接觸基礎
專業教育的初始,這個課程真算得上是一個頗具重量的重頭戲,有時死背了
老半天,所有的肌肉,骨骼,又全混為一體,如果仔細推敲,誤植的位置,
再將其一一復原,也許腿骨,是長在鼻樑上,肩胛骨是長在屁股上,要將所
有的骨頭,物歸原位,有時三四個同學,七手八腳的,越急越糟,每個人都
有不同見解,除了慌亂與不得要領之外,也不得不懷疑,其實自己本質上是
個大笨蛋。
第一次要看大體解剖之前,那種心情其實是複雜而有點不知所措的。在沒有
進來這個學府之前,每個人都是如此潔白純真,有些人連殺雞都沒有看過,
突然間,就要面對一個真實的人體,而且還是一具死亡多年不甚完整的個體
,連想像力都失去了作用。
上大體解剖那天,氣氛其實有點詭異,也顯的異常安靜,還夾雜著一絲緊張
的氣息。同學的臉上也都顯的極不自然,因為每個人生平第一次,不知要面
對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景象,應該說是有點像玩綜藝節目的恐怖箱,既期待又
害怕。
課前宣導,不准戴口罩,不准皺眉,不准捏鼻,不准手指,不准心存不敬,
那股緊張氣氛,也逼得人不得不冷汗直流。我們進到那有點昏暗的解剖室,
大約是4-5個人分到一具大體,剛好可以圍著站一圈,助教站在最前面,頭
的位置。
空氣中開始漂浮著淡淡福馬林的刺鼻味道,當遮體布掀開的那刻,所有課前
叮嚀也只能勉力遵守,福馬林的味道更為強烈,不但刺鼻,而且刺眼,有人
開始咳嗽,有人開始掉淚,不過倒還顯的安靜,那是驚嚇過後的安靜。終於
還是有人不支倒地,直挺挺的就像一具大體一樣,沒有知覺。
人死後多年,那肌肉紋路,經福馬林浸泡後,呈現了暗沈的棕色,就是不新
鮮的感覺,而且每具大體,經過一代傳過一代,許多肌肉都被切割,好讓初
學者知道,什麼肌長什麼樣子,有些血管還被輸注不同顏色的染料,好明顯
區別,動脈跟靜脈的不同。人的五官其實也不再安詳,但沒有這些大體,這
入門的基礎課程,也只能淪為紙上談兵,這無名無姓的捐軀者,就是我們的
大體老師。
當天課程結束後,我突然有點嘴饞,夥同兩個死黨,殺去牛排館吃牛排去了
。現在想來,那煎過的牛排,沒有加任何醬汁時的顏色,其實就跟久被福馬
林浸泡後的人肉,顏色一般。學生,總是天真自然,完全沒有任何想像,開
心的享用牛排大餐。
回到宿舍後,我突然覺得異常疲累,連燈都沒關,就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
久,突然醒來,我睜開眼睛,卻全身無法動彈,只有眼睛還能四處漂移,就
算是使盡力氣,還是坐不起來,只好用眼睛餘光,環顧房間四周,房間依然
平靜如常,而且燈火通明,卻隱約感覺,有人貼著我的臉頰呼氣。
我慌了心智,四肢卻依然無法動彈,背完了玫瑰經,念完了阿彌陀佛,聖母
瑪利亞,耶穌基督,觀音菩薩....,我這一輩子所知的信仰,一下子全記起來
了。經過一番掙扎,全身也早已冷汗濕透,這才漸漸恢復知覺。不經一事,
不長一智,年紀輕輕,不懂惜福,這該算是年少無知的愚蠢吧!
開始工作以後,也曾經待過新穎氣派十足的醫院,工作場合之間,就用玻璃
隔間,有時我們也可以由眼角餘光,瞄出用布蓋著的是人體的哪個部位,有
些已動了刀,病人還等在手術台上,必須立即判定,有問題的部位,因為病
人既不能長期久耗,也不能容許判斷錯誤,所以每一分秒都顯珍貴,而在那
一刻管他什麼人體部位,不管負責的是什麼工作,重點都只是給病人一個最
適當的幫助,恐懼的心理自然也就蕩然無存。
不同環境造就人不同心態。我兩個女同事,平常負責的就是,切割下來人體
部位的緊急處理,倒也練就一付稀鬆平常的樣子。一次兩個人值班,突遇緊
急停電,在備用電源尚未啟動時,竟然都不敢進去標本存放室,後來不知為
了什麼,大概是不得不進去拿什麼東西,兩人硬著頭皮結伴進去,有一個踢
到通道上的一個箱子,兩人合力要把箱子搬開,卻有人手一滑,滑掉了蓋子
,露出了一截人的大腿,兩個女生當場擁抱痛哭失聲。
事後我們談起,也不是沒經驗,就不過是當時多了點氣氛,怎就嚇得花容失
色,其中一個說,當時千頭萬緒,就只想到,自己畢竟不是好人家的女兒吧
,所以才要半夜來面對這些狀況,倒不是害怕,其實是孤獨無依的感慨。
工作久了,其實也會麻痺,我有一個同事,就留著他兒子胚胎,用福馬林浸
泡著,擺在工作時就看得到的地方。有時我也會想,如果當時這個父親正在
家裏,會不會現在這個胚胎,也許連叔叔阿姨都叫的甜入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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