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噹--噹--噹--噹--
在雷雨的籠罩之下,雨滴如荒野狂狼爭食般地撲向他,雨水順著粘膩的毛髮往地面逃竄,而他,卻獃住了。
「我喜歡火車,我要坐著最喜歡的火車遠離這裡,逃離這一切,去你曾說的地方去尋找精靈,就如同你所希望的那樣,我不會再回來,絕不!。」
他只是安靜,沒有絲毫喘息,被一片沉寂包覆著,任憑雨水一點一滴貪婪地啃食。他的雙眸銳利地撥開了霧濛的雨天,閃光打在他陰沉憂鬱的臉龐,隆起鼻樑的背光處,有一隻陰影的幼獸正攀伏。
「快走啊!站在那裡危險啊!」任憑路人怎麼喊叫,聲音浮動的粒子依然傳不進他的耳膜。
噹--噹--噹--噹--
「或許,我可以在這條路的盡頭找到小精靈,說不定他們會幫我,幫我逃離這裡。」
他抬頭望著漆黑的穹廬,伸手撕下片片煩悶憂愁,鬆開手,憂愁羼著雨水重重地,重重地摔落地面。
「或許……小精靈在北邊?」
噹--噹--
「還是,南邊?」
噹--噹--
「快跑啊!火車來了!」他無視人們的呼喊,繼續以一股尖銳不可逼視的眼眸望向遠方。
轟隆--轟隆--
(二)
沒錯,是妳告訴我世界上有關精靈的傳說。
我有多久沒注意到妳的蒼蒼白髮,以及日益瘦弱得只剩兩條腿骨勉強支撐著的大腿?妳蜷縮在床角時,我無意瞥見妳日漸荒老,猶如父親在妳身上強加的暴力,形成正比。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故事是這樣開始的……」,妳的故事往往都是如此開頭,千篇一律往往使我聽得厭煩,只是當時我還小,不敢發出任何怨言。一再重複地故事猶如妳的人生,只能在父親暴力的陰影下打轉,絲毫沒有逃脫以及嘆息的空間,妳,是我的母親。
「很久很久以前……」這次說故事的角色換成我,而妳,是聽故事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妳每天都守在搖椅上打盹,咿呀咿呀地前後搖晃著,望著門口晚歸丈夫的人影。但,妳的眼皮總是禁不起睡神的考驗,眼睛輕瞇一線,咿呀咿呀地在搖椅上睡著。
而年紀還小的我總是躲在妳搖椅的後頭,心裡妄自揣測父親是否被虎姑婆吃掉,或者是被巫婆抓去了。
門口總是黑壓一片,猶如妳的心情總是籠罩在父親暴力的陰影一般,無法散去。那時午夜兩點多,妳輕微地打鼾如海潮唰唰聲襲捲而來,我便在海浪的擁抱中倚著搖椅咿呀咿呀地睡著。
妳往往在安詳的氣氛中睡著,卻在暴戾的氣氛中被驚醒。
「幹!今天賭博又輸了好幾萬!肏!」父親顛簸地撞進家門,一路跌撞到妳的面前,滿身的酒臭醺得我不禁掩鼻。
「你回來了?」妳依然睡眼惺忪,瞇著逼近直線的雙眼盯著父親直瞧。
「肏!什麼我回來了?我要是沒輸那麼多錢我就不會回來!」
「幹!妳那裡還有沒有錢?快拿出來!」父親踏著蹣跚的步伐,一拐一拐地在妳面前顛簸著,猶如剛學步的嬰兒般地重心不穩。
「我這裡還有什麼錢?我所剩的錢都被你拿去賭了,哪來多餘的錢給你?」
「而且小孩明天還要註冊,最近大概又要標個會才能解決註冊費。」妳溫吞地回答著腦袋被酒精醺得暈頭轉向的父親,妳一點也不害怕,或許妳早已習慣了?
「肏!妳哪來借的膽敢這樣跟我說話!幹!」
「老子今天正好下面癢,肏!妳敢頂撞我?我就給妳好看!」父親一把抓住妳的雙手,一面粗魯地壓在妳身上。
「你不要亂來!小孩還在這裡!」我看到父親不同於往常般地對妳,我慌了。
「爸爸,不要壓媽媽啦!媽媽會不能呼吸啦!」我急忙上前拉住父親的褲管,不過當時的我力氣還很小,根本阻擋不了父親強橫的行為,而他便把礙事的我踹到一旁。
「幹!你看好,這就是大人之間的愛!」父親不管妳竭盡力氣的嘶吼,照樣一把褪下妳最後的防護,粗魯地把那高舉的什麼硬塞進妳的空虛處。
「不要這樣!我求你!小孩還在這裡,不要這樣!」父親絲毫不理會母親苦苦的哀求。
父親前後擺動的腰桿弄得搖椅咿呀咿呀地尖叫著。
「爸爸……,媽媽好像很痛!不要這樣壓媽媽啦!她會不能呼吸啦!」
「你不要多管閒事,不然等一下我就拿刀砍你!」我噤聲。只能看著父親挺進腰桿直達妳最空虛的深處,妳隱隱含在口中的悶哼聲在靜夜裡益顯突兀。
停了。
一切歸於平靜,在父親射出濃稠的憤怒之後,緩緩沉降。
妳衣著凌亂地抱住我,眼淚汩汩地自妳雙眼流出,我記得妳跟我說:「乖……不要怕。世界上有小精靈會幫助善良的人,就像小精靈會幫助王子跟公主,讓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所以小精靈會幫助心中有愛的人,就像我跟你爸一樣。」
小精靈並不會使時間行走地緩慢些,就如妳晚年注定要躺在病床上的理所當然。
一根一根的管子插進妳的鼻孔,猶如當晚父親對待妳一樣地粗暴。我不捨地摸了摸妳熠熠閃爍的銀絲,輕輕地吐一口哀怨。
現在,換我說結局給妳聽。
從此,王子、公主會和小精靈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那天,就像妳在夢中頻頻喊著父親的暱稱,希望他戒賭般地遙不可及。
(三)
「M,你覺得我這樣做是對的嗎?」父親的暴力行為一直到我上了初中也絲毫沒有停歇的傾向,每當父親毆打母親的晚上,我便會偷偷地跑到你家,為的只是不想要再看到母親痛苦的神情。
「不要再想那麼多,至少你目前是逃離了那個家,逃離了就不要想那麼多。否則你只會更痛苦罷了。」你是這樣對我說的。我以你壯碩的手臂當枕頭,如同母親依附在搖椅上的情感,搖搖晃晃,難以捉摸。
「那你相信,世界上有小精靈嗎?」我想起小時候的某天晚上,母親曾經含著淚對我這麼說,而我也把這個問題拋給了你,希望你能幫我回答我多年以來心裡無法找到的疑問,因為我始終找不到我的小精靈。
「當然相信啊。」你笑得很燦爛。
「因為你就是我的小精靈。」你愛溺地輕捏著我的臉頰。
「那,火車對你來說是什麼?」記得小時後,媽媽曾經說過她最喜歡火車,但她喜歡火車的理由我始終記不得。
「火車是可以載我遠離悲傷的工具,可以載我到遙遠的地方,然後我可以再遙遠的那端遇到我的小精靈啊。」你粗厚手掌的撫摸,騷得我的臉頰一陣癢。你遠赴他鄉,為得是跟我一樣的目的||逃離破碎不堪的家。只是我沒有你那麼勇敢,自己獨自生活。
原來火車是可以載人遠離悲傷的工具,總有一天,我也要讓火車把滿滿的悲傷載走,就像勇敢的你逃離家鄉那般地果決。
「傻瓜。」你輕輕地在我臉上啄了一下,我感受到你雄厚的男性氣息裊裊旋繞在鼻頭。
你轉身覆蓋在我的上頭,我從你柔軟的唇瓣嘗到了愛情的滋味。你的硬挺壓得我難受,我褲底的腫脹也透露著急欲解放的心聲。
你粗厚的手在我跨下硬挺處輕揉,我幽幽地含著呻吟,唇瓣一張一闔地把呼吸毫不保留地噴到你的臉龐。
你,要了我。
我從撕裂的痛楚中,找到了母親的當晚被父親羞辱的心情。我終於能夠了解母親為何能不反抗當時父親的強硬,我也能夠了解為何母親當時眼角會泛著淚。
愛,原來可以那麼深。
(四)
「火車耶!M,你看,那是火車耶!」你還記得你曾帶我去看過火車嗎?就在我們做愛後隔天,我央求你帶我去車站,你受不了我的苦苦哀求,終究還是帶我到車站看火車。
「小傻瓜,這有什麼好興奮的?」你牽著我的手,不顧旁人睥睨的神情,握得緊緊的。
「因為在鐵軌的終點我就可以看到小精靈了,然後我也可以告訴小精靈我的願望,然後願望就可以實現,因為這是媽媽告訴我的,她絕對不會騙我!」我當時篤定地告訴你鐵軌的終點是另一片天空,只是我沒有勇氣獨自旅行到遙遠的那端。
轟隆--轟隆
火車進站挾著暴風咻咻地往我臉上切割,那陣旋風把你的頭髮吹得散亂,我笑著幫你撥理頭髮,就像昨晚激情過後,你仔細地拿著肥皂幫我刷洗身體一般。
突然你的笑容緩慢地下沉,你的面容也罩住幾片烏雲,你緩緩開口:「你真的想去找小精靈?」
「那,你會離開我嗎?」
(五)
我無意瞥見妳手上的刀疤,母親,妳還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嗎?
「很久很久以前……」這是另外一個屬於妳和我心酸的故事,噓,妳要仔細聽囉,母親。
很久很久以前,父親總是會在賭博欠下一大筆賭債之後逃之夭夭,只留下妳和我獨自處理這一大筆債務。每當妳好不容易處理完,父親便又在外頭欠下另一筆賭債,而妳,一生都在償還父親的債務。父親一天一天地累積著債務,妳也一天一天地堆垛著父親所積欠的情債。
我在門庭揮舞著雙手,企圖抓取闃夜中飛舞的螢火蟲。
「你爸爸在哪裡?」幾個彪形大漢手持銳利的刀子走向當時年幼無知的我。
「爸爸我不知道。可是媽媽在裡面,你要不要問問媽媽啊?」
「幹!伊戈烙跑啊!」臉上有著明顯刀疤的男人遏止不住怒氣大聲地斥罵。
「叫你媽媽出來!」
我還記得當時妳的神情是多麼驚恐害怕,當然年紀還小的我始終不會把刀子和殺人這兩件事情扯在一起,頂多認為刀子只是拿來煮菜或切水果。
妳的眼神至今還歷歷在目,妳的眼眸點綴著紅色血絲,晶瑩的淚珠恐怕一眨眼便會骨錄地跌到地面,只是妳為了要保持鎮靜而把淚水吞了回去。
「大爺,我們真的沒有錢……。拜託不要再來找我們了,求求你。」妳與他們談判到最後,跪了下來,苦苦哀求。這不是第一次債主來討債了,前幾次母親憑著在這村里建立的良好形象借得一些金錢應急,只是到最後,鄰居都被借怕,往往只要看到妳經過,他們便緊掩門扉,深怕妳再向他們借一分一毫。
「我看妳長得算滿標緻的嘛!怎樣,讓我爽一下,這筆帳我就不追究了,要不要?」
妳沒說話,只是忍著淚水搖了搖頭。
站在債主後頭的小弟忿忿不平地說:「幹!我大哥說的話妳敢說不,那……」
他一把攫住了我,銀亮的刀鋒架在我的喉頭。
「這樣妳還敢不答應?」
「拜託……,不要傷害小孩,小孩是無辜的……」妳朝著他磕了好幾個響頭,妳的頭都淤青了,我看了很心疼。
「要不要?」站面妳面前的大哥褪下內褲,一根硬挺的什麼便彈現在妳的唇邊。
「好……,只要你們不要傷害小孩,我什麼都願意……」妳張開嘴巴,一骨腦兒把他的堅挺含進嘴裡,隨著他的前後擺動,妳的眉心蹙得更緊。
妳為了還債不惜犧牲自己;妳為了救我不惜玷汙自己,而年幼的我只能袖手旁觀,幫不上任何忙。
「好耶!」、「送喔!」、「大哥猛喔!」、「那婊子還滿騷的嘛,你看她多享受啊!一臉欠幹樣!我肏!」旁邊的兄弟的讚嘆聲此起彼落,逼使他擺動的速率更加快速。
「啊……」他張開嘴,喉頭深處輕輕地滾出啊的一聲,便把一陣一陣的羞辱注入妳的嘴中。
我被推到一旁,膝蓋撞到了地面,感到異常疼痛。
「舔乾淨!」
妳只好伸出舌頭,像舔食冰淇淋一般地舔著,但妳的表情卻異常厭惡。
妳趁他不注意時,往他頹軟的陰莖咬了一口:「啊!」
「幹!你咬我!」
他便拿起小弟手上的刀子,往妳手臂一砍,血柱便嵌入黑夜的靜肅。
現在,換我說另一個結局給妳聽。
從此,王子所積欠的債,公主一終其一生都償還不了,包括了玷汙的堆垛化成疤痕永遠存在妳的身上。
(六)
一直到床邊原本起伏不定的綠色線條趨於平靜之後,我知道,妳走了,你去尋找妳的精靈了。
我摸著妳失去溫度的臉頰,妳辛苦了大半輩子,為了尋找精靈而活;妳艱辛地活了大半輩子,為了償還父親的債而活。妳現在總算脫離了,我是該為妳高興才是。
勉強勾起笑容,眼淚卻撲簌簌地墜落在妳臉上。
在債主羞辱妳之後,隔幾年,妳驗出愛滋反應。父親也當然地得到了愛滋,病毒像餓了幾世紀一般快速地蔓延到你們的身上,恣意啃食。父親因為愛滋病,又在賭場染到感冒,就這樣結束了他與妳之間的瓜葛。而現在,換妳走了,妳與父親簽署的債權書此刻正式宣布無效。
M,我以為你始終會留在我身旁,就像王子始終會留在公主身旁一般地理所當然,並不會像母親留下我一人,獨自去找尋精靈,但,你卻在我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提出分手。
掛斷你的電話,我腦中一直縈繞著你說的理由:「你以後一定會去找尋你的精靈,不如我們現在分手吧。」
你可真無情呵。
你厚實的雙手昨天還在我的堅挺上游移。現在卻觸碰我最脆弱的地帶,我只是你瀉慾的工具?
我是不是也一樣地與你簽署了一份債權書,現今我就是要來償還上輩子所積欠的債務?給你了我的第一次,讓你撕裂了我的身體,此時你又撕裂了我的心。
對,如你說的,我是該去找我的精靈。
醫院離鐵軌並不遠,但鐵軌總是延伸到穹廬的最彼端,我看不到盡頭,只能猜想最末端,有一個屬於我的精靈等待我的到來,他能實現我的願望,一定能。
唰--唰--
雨水從我眼眶瀝出哀愁,順著兩頰滴落地面,我天真地以為,在這條鐵軌的末端便是晴天;在這條鐵軌的末端,M和母親一定會在那裡等我,他們始終沒有離我而去,或者說,我始終放不下他們?
噹--噹--噹--噹--
我籠罩在雷雨的淫威之下,斗大的雨滴如荒野狂狼爭食般地撲向我,雨水順著粘膩的毛髮往地面逃竄,而我,卻獃住了。
「快走啊!站在那裡危險啊!」
噹--噹--噹--噹--
我抬頭望著漆黑的穹廬,伸手撕下片片煩悶憂愁,鬆開手,憂愁羼著雨水重重地,重重地摔落地面。
「或許……小精靈在北邊?」
噹--噹--
「還是,南邊?」
噹--噹--
「快跑啊!火車來了!」
轟隆--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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