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西國家公園之旅(五) 2008.11.17(一)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總不同
房間就在湖畔,窗簾一掀,Lake Powell就在眼前。秋末冬初,看得出外頭的寒意,尤其是日頭還未升起,大地還在沉睡中。漸漸,對岸的山頭出現了隱約的輪廓,山後也冒出了魚肚白。一溜煙的工夫,由白變紅,晨曦伴著漫天的彩霞探出頭來,照耀在連綿的紅岩山頭,染紅了湖水。一片紅通通,多麼絢麗神奇的色彩,喚醒了大地,也帶來希望與喜悅。猛一抬頭,火力電廠的三根煙囱正冒著濃濃的白煙,塗抹著斑爛的天際,幾許末世的感覺湧上心頭!
吃過早點,我們依約在8:30來到Navajo火力發電廠對面的羚羊峽谷入口管理站,一部吉普車與一部RV房車幾乎與我們同時到達。吉普車的年輕駕駛就是昨天與我們接洽之印第安老婦的兒子,搭乘RV房車的一對老夫婦,是來自於西雅圖的退休老師,想必是另外招攬的遊客。老太太因身體不適,陪著愛犬留在房車內休息,只有先生背著大包小包的攝影器材與我們一齊出發。
羚羊峽谷是由強力的暴洪與利如刀刃的季風,在質地較為柔軟的砂岩岩隙中,經過百萬年不斷的蝕刻,所形成的狹縫型峽谷。它屬於納瓦荷原住民保留區,遊客必須繳交每人30元美金的費用,並在管理站換乘由印第安人駕駛的四輪傳動吉普車才能進入,這筆費用也成為他們主要觀光收入的來源。
羚羊峽谷分為上下兩個獨立的部份。下羚羊峽谷位於地底下,進入的難度比較高,且曾發生過遊客被突如其來的山洪衝走的意外事件,整年約有九個月不開放,遊客較少。從管理處到上羚羊峽谷必須穿越4 miles的沙漠河谷。在沙海中開車是一大考驗,目前已禁止徒步或自用車進入。上羚羊峽谷的入口不很明顯,遠遠望去只是一條細縫,進入後才發現別有洞天。峽谷高約20~40米不等,寬闊的地方足供二、三十人站立,狹窄處僅夠一人容身,長度約150米,慢慢參觀大約要一個多小時。
我們是今早最先進入峽谷的遊客,一行五、六人得以在印第安導遊的解說下,盡情地欣賞這曠世奇觀,更有足夠的空間讓我們撐開三角架,選擇最適當的角度拍照。由於是艷陽天,強烈的太陽光透過頂上的孔洞照射進來,形成一道道光束,輝映在嫣紅的岩壁上,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就像萬花筒般熠熠生輝。紫色通常在肉眼下不易分辨,但透過電腦的解析,會呈現更完整的光譜色調,也因此不少專業的攝影家不遠千里而來,而且一待就是一整天。尤其是大熱天外頭是熾熱的沙漠,峽谷內卻是無水的綠洲,沁心的涼爽。
羚羊峽谷入口
光線從狹縫透入
峽谷的岩壁經過鬼斧神工的雕鑿,烙下暴風狂潮蝕刻的痕跡。橫向,刻畫出千絲萬縷,看似錯綜雜亂,卻又有條不紊,仿如行雲流水般的飄逸柔順,更像岫雲靄靄般的悠然自在。縱向,琢磨出千迴百折,乍看百態橫生,細觀卻又曲折有致,交錯出千嬌百媚的各種造形。真的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總不同。」我直覺它幾近美的極致,但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古云:「曲側全,枉則直,漥則盈,少則得。」我佇立在一隅,屏氣凝神端詳峽谷的各個角落。在交錯縱橫、漫無章法的景致中,沒有一處凹陷是不足,沒有一處突出是多餘,損有餘而補不足,相互調盈劑虛,盈虛曲直配合得完美無缺。這份完美就像“大道”一樣,無可言說,無可名狀,除了大自然的力量,還有誰能巧奪天工?在廣袤的荒漠中,羚羊峽谷的絕對完美,早已在一無所有的印第安人心目中,成為上帝的化身。
隨著朝夕光景變幻萬千
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為地所載,人當法地;地為天所覆,地當法天;天為道所涵,天當法道;道以自然為依歸,也因之天地之間的宇宙萬物都要隨順大自然的法則。千百年來印第安人遭受百般的欺凌迫害,奈何天命難違,人何能與大自然的力量相抗衡?在進退維谷間,他們將一切的苦難歸諸於命,「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本份地在這片荒漠中樂天安命,但求心安,不求騰達。或許也因為擁有這份智慧,才讓他們逃過了被屠殺的厄運。古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福禍相倚,變化無常,這是千年不易的道理,誰能料得到二、三十年前還被稱為“黑鬼”的巴拉克‧歐巴馬,一躍已成為美國的總統。
到底是誰最先發現羚羊峽谷?歷史上沒有記載,只知道該地過去是叉角羚羊的棲息地,峽谷裡也常有羚羊漫步,此乃峽谷之名稱的由來。為何會無稽可考?我想羚羊峽谷絕不可能是近代才發現,只因為它在印第安人的認知中,它是造化的恩賜、天道的具現,也是他們在失去一切之後,唯一還能擁有的心靈財富。因之,他們有著懷璧其罪的戒慎恐懼,始終不肯將這處聖地公諸於世,也才使得誰發現羚羊峽谷成為一道謎題。
單從外觀一點也看不出裡面暗藏的鬼斧神工
結束了羚羊峽谷的參觀,我從這位憨厚、自足、樂天的年輕導遊身上,似乎看到了印第安人義命自安的智慧,也不由想起台灣人四百年來坎坷的命運。印第安人在苦難中尚且還有羚羊峽谷做依歸,台灣人在迷失中似乎已經找不到歸路。不知是同情還是尊敬,在我內心深處,對這位印第安人有著一份難以言喻的感情,並在口中喃喃低吟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與我們同行的西雅圖退休老師,獨自留在羚羊峽谷攝影,請導遊四個小時後再去接他。回到入口管理站,他的太太陪著愛犬枯守在RV房車旁,我似乎在浪漫的表象下,看出了伶仃的內裏。美國老人退休後,靠著養老金大概足夠含飴度日。過倦了平淡的居家生活,偶爾租部RV房車,帶著家當與愛犬,倆老大山大水,雲遊四海,的確非常寫意。但為何又有人形容,美國是年青人的天堂,而是老年人的墳墓?或許在神仙眷侶的背後,是有鮮為人知的辛酸。
老夫婦開著一部大房車,從西雅圖來到羚羊峽谷,幾乎縱貫大半個美國西部,沒有十天,少說也要一個禮拜。這樣的南北奔馳,對我來說是有點不可思議,我不瞭解她們是樂此不疲,還是另有不得不然的道理?事實上,含飴而不能盡享弄孫之娛,甘飴也只能甜在嘴裡而已,無法沁入心脾。弄孫不一定要有孫可弄,而是泛指一般的天倫之樂,偏偏美國小孩長大成人後,大都希望過獨立自主的生活,當孩子們勞燕分飛,各奔前程後,美國老人唯有相互扶持,自求多福,使得天倫之樂變得可望而不可及。
既然沒有兒孫承歡膝下,與其待在家裡大眼瞪小眼,何不租部房車,到處走走,這或許就是美國老人退休後的生活寫照。但這種雲遊四海的消遙日子,除了錢,還必須要有健康的身體為前提,可見消遙終歸是有了時。
我有位親戚在台美斷交那一天,就匆匆搬到美國去築夢。他比我年長十歲,晚年罹患糖尿病,前不久才做過心導管手術,目前與他九十多歲的老母親定居在洛杉磯Montry Park。此行我原本打算順道去看看他,但洛杉磯不像台灣,只要多繞個彎就可以找到朋友,況且孤子寡母年紀加起來170多歲,身體都不是很健朗,要接待幾位遠道而來的訪客,可真要大費周章,為免帶來彼此的困擾,最後我沒有去找他。
看到西雅圖的退休老夫婦,不覺想起定居在洛杉磯的親戚。不少人憧憬著國外的人間天堂,克服萬難來到新大陸追逐美夢。當青春不再的時候,土生土生的美國老夫婦尚且會有年華老去的落寞感嘆,不知離鄉背井的異鄉遊子真能盡圓當年的美夢?畢竟現實與夢境是有落差的,前些日子這位親戚打電話告訴我,他想回台灣小住三個月,以便能恢復健保的資格,言下頗有落葉歸根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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