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突如其來的異變讓人如此心神不寧,但這些全都沒有緊接出現地景象來的更加駭人。
代表噩夢即將降臨的預兆,首先是從腳下那深不見底的虛無之中,傳出的陣陣玻璃碎裂聲開始。
原先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虛空,在詭異的玻璃碎裂聲開始之後,產生了難以數計之裂痕,彷彿是雛鳥誕生之際,薄如紙張的蛋殼在幼鳥奮力掙扎下所出現之龜裂。但那即將誕生的不明物體,絕對不是像小動物般那麼親切可愛的東西──而是會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恐懼的「畸形」。
……沒錯,還沒正式豋場亮相就引起如此誇張騷動,那強烈壓迫感使週遭空氣都為之凝結,明明這片「 」無風也無雨,但晴絲娜仍打了個寒顫。
那是因身為生物,對於威脅己身存在之事物而出現的自然反應。
無法阻止身體因未知事物而產生的顫抖,亦無法壓抑心中逐漸加深的恐懼。
「────────」
幕地,難以形容的可怖嚎叫聲從深淵中再度響起,這與先前那有如雷鳴般的巨響不同,不管是持續時間又或是音調起伏,都清楚顯示出這份怒吼來自於生物。
在此同時,深淵底層的裂紋又再度增加並逐漸崩毀,沾滿血跡之獠牙輕易刺穿並破壞了脆弱不堪的空間壁障,從從四散之空間碎片中攀爬而出的是除了四肢之外,身體其他部位都由一個巨大嘴巴所取代的「怪物」。
扭曲變形的四肢與染上鮮血之大嘴,用怪物來形容未免還客氣了些,跟這片「 」一樣超乎常理與邏輯,怪物駭人程度已經不是過往人類為了威嚇與訂立規矩,用那貧瘠不堪的想像力所創造出之傳說可以相比擬。如果真要說,那怪物外型所呈現是人類對於滅亡這件事的恐懼本身。
對於逍逝與滅亡之恐懼此刻化為沉重的壓迫感侵襲全身,血液沸騰、氣喘吁吁──複雜的情緒全部糾結成一團,化為銳利的矛,刺穿心靈的同時也影響了生理。
晴絲娜輕撫胸口,只為了稍稍平復那狂亂的心悸。
但就如弱肉強食的現實世界一般,在獵物面前舔舐嘴唇的頂多只是三流獵人,怪物可不會那麼好心的等你平息情緒才有所行動。只有嘴巴的怪物先是咧嘴咆哮,隨即張開那佈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將滯塞而凝重的渾沌一口咬碎。
當獠牙刺穿虛空地那一刻,無數哀號與鮮血一同竄出,殘缺破碎的身軀與斷肢一同從晴絲娜身旁呼嘯而過,仍帶有體溫的鮮血將稚嫩臉頰染成了朱紅。被眼前景象給震懾住的晴絲娜,此刻才明白這片「 」代表著什麼意義。
世界之夾縫──靈魂的收容所。
先前那些水乳交融的曖昧與一體感,以及化為無數個體逃竄的身軀,全都是在擺脫了肉體束縛之後,安息於此的靈魂。
但既然這裡是靈魂安息之所在,那為什麼會存在著那種怪物?
不明白、無法理解、連思緒都為之凍結,疑惑與恐懼在腦內不停盤旋。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呢?」連質疑的話語都失去了邏輯,面對著這片虛無與殘酷,晴絲娜大口喘息著。
或許是意識到不遠處所散發的異樣感,身驅被嘴巴所取代之怪物在撕裂了無數被稱為靈魂的個體後,開始揮舞那略顯短小的四肢,有如在深海中風馳電掣的獵食動物一般,不斷散發著幽冥氣息的獠牙,在鮮血映襯之下更顯雪白陰森。那看似笨重但卻靈活無比的身軀,此刻正朝晴絲娜疾馳而去。
而被死亡與消逝之恐懼感給徹底震懾住的晴絲娜,在意識到自己成為怪物的獵殺目標時,已經連逃跑的餘裕都消失殆盡。因飽受驚嚇而喪失力氣的身軀,此刻連呼吸都略顯困難。因此只能在無助與恐懼之中目睹那血盆大口不斷逼近,而在沾染鮮血之獠牙即將刺穿那輕薄身軀的前一刻,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忽地響起。
『────、────妳在做什麼?還不快逃!』穿越時間、空間等諸多概念,聲音的主人從虛無中現身,伸出了纖秀的手臂。
那是在比黑暗還要更加黑暗的冥府之中,瞬間綻放的希望之光。
「────!」求生本能在神秘聲音的刺激之下瞬間覺醒,被生物原始本能所影響的公主,朝著聲音出現的方向,伸出了等待救援的手臂。
當兩人雙手互相碰觸那一瞬間,象徵希望的銀色光芒化為無數光點,消失在這片「 」之中。
渾沌之中,徒留攻擊落空的大嘴怪疑惑地發著愣。
──在渾沌之海中載浮載沉,但為了脫離這片「 」,所以只好緊緊抓住綻放光芒的那隻纖細手臂,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怪物襲擊,被銀白光芒包圍的兩人,像飛魚一般躍出了這片被枯寂所遮蔽的海面。
在寧靜之海上方的天空,太陽與月亮在各自的盡頭與起點閃耀著。明明是性質相異的兩顆天體,但照耀並溫暖人心的光輝卻並無二致,繁星與彩霞並存於這片美麗的天空之中,在溫柔光芒的照耀之下,神秘聲音的主人正溫柔地笑著。
晴絲娜驚訝地望著拯救自己的神秘人物,雖然吃驚,但不至於意外──因為這已經是兩人第二次見面了。
『妳好。』粉色長髮在風中飄揚,神秘聲音的主人微笑開口。
「……妳好,不──這樣好像也不太對,啊啊……到底該如何稱呼妳呢?」雖然對突然其來的招呼感到有些意外,但晴絲娜仍然在困惑之中做出了回應。
『不需要拘泥於這些無關緊要地小事與禮節,因為我們是同一個人啊。』「她」輕輕敲著晴絲娜的胸口,溫柔地笑著。
將晴絲娜從危急之中拯救出來的正是先前在夢中見過,容貌與身形都與自己極其相似的那個「她」。
雖然原本以為那個夢只是因異夢粉效果過於驚人而導致,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回事呢,晴絲娜暗暗想著。
或許是意識到晴絲娜此刻腦中的疑惑,「她」輕輕地將晴絲娜擁入懷中,溫柔地開口。
『……不需要想太多唷,時間到了妳自然會明白。』
雖然身形與長相都極為相似又同為女性,但那份柔軟依舊讓晴絲娜在不自覺間臉紅,於是只好含糊的回了聲「嗯」。
但「她」似乎是沒有聽到那聲含糊靦腆回應的樣子,只是呆呆的望著天空,而那溫柔呆滯的臉龐也不知為何逐漸變地凝重。
目睹那瞬間產生的表情變化而正想開口詢問的晴絲娜,在話剛到嘴邊時就被「她」打斷,搶先一步開口。
『好囉,該回去了。』「她」一邊開口一邊撥開彼此的瀏海,讓兩人的額頭互相碰觸。
「等等!我還沒把事情弄清楚……」老是被這類不明就裡事情纏住的晴絲娜早已受夠這種情況,好不容易有個人可以幫自己釐清這一切,卻又因突發狀況而喪失機會,這使晴絲娜除了耿耿於懷外更是極度沮喪。
在兩人額頭互相碰觸之後,連懊惱與生氣的時間都不曾擁有,隨之而來地天旋地轉讓自己的意識再次遠離。
晴絲娜因心有不甘而奮力的掙扎起身,卻發現自己在克諾德瓦鎮市中心旅店的床上,先前迷迷糊糊中所聞到的檀香依舊,汗臭與酒香混合而成的奇妙味道也依然在身處週遭瀰漫著。
「……是夢嗎?」晴絲娜出神地望著自己手臂,喃喃自語著。
週遭與先前半夢半醒之際沒有什麼不同,藉由水滴與石英互相修正而使精確度更加提高的時鐘依然指向凌晨兩點,而瑟格也依舊在窗邊觀看外街景色,唯一的不同只剩因恐懼與驚嚇而徹底汗溼的衣服與床單。
「醒了嗎?」察覺到異樣的瑟格從窗邊起身,往晴絲娜所在方向走了過去。
「……嗯。」腦袋雖已不再昏沉,但此時實在是沒有多餘興致回應瑟格的關心,因此只用一聲短音草草帶過。
清醒歸清醒,但全身上下的衣服被汗水給浸濕實在是不怎麼好受,夢中那血腥殘酷的場景與身上那黏膩噁心地汗水互相結合之後,產生了令人難以忍受的聯想跟不快。於是晴絲娜從床上起身,從行李中抽出幾件盥洗用具及衣物後,硬是打起精神對瑟格擠出了笑容,緩緩開口。
「小瑟,幫我燒水好嗎?我想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跟命令比起來,活用身為女性的優勢低聲請求可以獲得更好效果,這是晴絲娜在長期與瑟格相處之下所得的結論。
「……嗯。」好不容易才驅除不久前盤踞於心中的邪念,卻又因洗澡一詞而全身燥熱了起來,瑟格急忙地捂住嘴巴並轉身離去,只為了掩飾那份窘態與臉紅。
晴絲娜對於瑟格突如其來的反應與臉紅先是感到不解,但在看到自己那為了展現身材而略顯清涼的穿著後便恍然大悟。
「話先說在前頭,不准偷看唷。」雖然轉身離去的瑟格看不到,但晴絲娜還是俏皮的瞇起了眼睛。
在可愛的勸告結束後沒多久,即將步出房門的瑟格因晴絲娜這番衝擊性發言而恍神,撞上了門柱。
目睹騎士這副愚蠢模樣的公主並沒有失笑出聲,只是用既好氣又好笑的口吻嘆息著。
「哎呀哎呀,真是個笨蛋。」沒有比這更妥當的形容與註解了,晴絲娜在內心竊笑。
倒是撞上門柱的騎士沒兩秒就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起身,隨即用極不自然的動作一拐一拐地走出門外。
看到瑟格一副痛苦無比卻又硬裝做沒事的表情,晴絲娜不禁有些擔心,基於如果騎士受傷就沒人可以保護自己這個牽強的理由說服內心後,晴絲娜對瑟格表示了關切。
「……很痛吧?」擔心的語氣,表露無疑。
聽到來自於公主的關切,瑟格勉強擠出了笑容,隨即對晴絲娜豎起大拇指,皺起眉頭笑著說沒事,但起身走沒兩步後卻又因腳步不穩而摔個倒栽蔥。碰的一聲,撞擊地板所造成的震動使床鋪都為之搖晃。
「…………」從窗戶吹進來的風捲起了瀏海,俏皮公主的額頭冒出了三條斜線。
到底是想裝酷還是耍帥呢?自己對於有時男人拼了命都要逞強這件事,感到十分難以理解。痛的話說出來就好了,何必裝作一副沒事的樣子?有些時候,適當的將內心想法表達出來不是件可恥的事情,怎麼會連這點小事都不明白呢?
雖然對瑟格的逞強有所責備與抱怨,但晴絲娜仍舊小碎步的追了出去。適時地軟弱與宣洩是必須的,一定要讓那個愛逞強的笨蛋明白這點才行,晴絲娜在內心暗想。
因宿主暫時離去而略顯空曠的房間,跟這個不停運行的世界一樣,沒有太大改變。
──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以床舖為中心,整間房內瀰漫著像薄霧一般的銀色粉末。而那些在懸浮於空氣中的銀色微粒,正是影響這趟旅途的關鍵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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