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望向夜裡那不能算是晴朗,就連月光都被雲層給遮蔽住大半的天空,羅克漢亞走在前往指揮官營帳的路上。
跟白天那舒適涼爽的天氣不同,夜色漸深的肯恩平原,此刻迴盪著因入夜而更顯刺骨的冷冽寒風,而除了少部份兵力留守於先前所佔領的薩塔城之外,大多數將領與士兵都因明天一早即將開始的作戰而選擇──或者該說不得不在外紮營。
或許是因身處部隊的關係吧?以往在這種天氣,心底都容易浮現難以言喻的抑鬱感,但如今自己卻對待會可能領受的命令感覺不到任何猶豫與遲疑……相反的,還因自己能力遭受肯定而產生了些許期待。
而事情的經過,則要從兩天前身為指揮官的韋斯前來找自己談話開始說起。
用關心新型火藥的測試情況作為開頭,韋斯在暗示軍中可能有著諜報人員的可能之後,自己便在指揮官隨後交付給自己的測試樣品中找到了字條,而從字條上娟秀之中隱約帶有些許豪氣的筆跡來看,那應該是由被賦予特別任務的薇菈所代筆。
不過就連短暫的對話都要如此隱諱,短短數字地便箋都需請他人代筆的情況下來看,指揮官應該是身處一舉一動都遭受他人監控的尷尬處境之中,所以才不得不採取如此謹慎──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多餘的小心動作。
正當羅克漢亞在思索指揮官之所以要如此小心謹慎的原因時,從指揮官營帳走出,拿著特地為其量身打造,名為「複合式組合武裝」在手中測試狀況的薇菈,正好從身為副官的羅克漢亞身旁經過,而一向對這位異常沉默地女性感到難以應付的羅克漢亞,在硬是從臉上擠出個虛偽至極的笑容並打聲招呼後,不待薇菈的回禮就迅速地加緊腳步遠離,以避免薇菈身上那特有的沉默造成難以開口地尷尬情況。
而與其用漂亮來加以形容,不如說是帥氣更加貼切,穿著女僕裝的薇菈,則是喚住了低著頭從自己身旁經過的副官,並直接了當地對著表情僵硬的下屬開口。
「動作快點,韋斯可沒有時間給你拖拖拉拉。」
但羅克漢亞並沒有因薇菈的呼喚而停下腳步,只是在頭也不回地行了舉手禮並用尊敬的口氣說聲「是」後,用堪比流星般速度拔腿狂奔,飛也似地逃離現場,徒留滿臉疑惑的薇菈停在原地發楞。
在避開笑容一向少的可憐,以及對自己而言,心中所存有地畏懼可能遠比敬意還要來得更多的薇菈之後,抵達指揮官營帳的羅克漢亞才剛打算掀開布幔好參見長官之時,就正好與為了抽菸而出外透氣的韋斯對上,而看到值得信賴地下屬並沒有辜負自己的一片苦心依約前來,韋斯臉上也不禁堆滿欣慰的微笑。
跟薇菈相比,韋斯除了表情豐富之外,那平易近人地個性以及有如老大哥般的沉穩感也是其深得部屬歡迎的原因,而現今這支總人數約莫三萬上下的部隊,更有將近一半的人口是因韋斯那獨特地個人魅力與領導風格才得以成軍。不然羅克漢亞想都沒想過,半年前才因接連戰敗而灰心喪志,幾乎可說是潰不成軍的隊伍,怎麼會有辦法在短短數月間成為洛菲爾首屈一指的精銳之師。
不過,跟那些由韋斯本身所擁有的驚人能力相比,讓這位削瘦地副官所猜想不透的卻不是這點,而是那不管從性格又或是待人處事上,風格都極其迴異的韋斯與薇菈,究竟是怎麼成為戀人的這件事,反倒更令羅克漢亞感到好奇。
看著眼前那令自己打從心底誓死追隨的崇高身軀,發覺到此刻自己心中所想竟然與明天即將開始的作戰無關,而是關於指揮官本身的八卦時,羅克漢亞心底不禁感到一陣慚愧。
而為了驅除腦中那多餘且沒有意義的思考,羅克漢亞抬起那有如狐狸般尖削的下巴,滿懷敬意地向領導這支部隊一路走來的指揮官行禮。
被副官突然奇來的舉動給嚇著,只見對下屬要求一向嚴格卻又不失真誠的韋斯皺起了眉,並用著輕鬆地語調向羅克漢亞開口。
「這裡沒什麼人,那種徒具形式的禮數可以免了,倒是你……要不要抽根菸?」從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並打開菸盒,韋斯如此說著。
本身並沒有抽菸的習慣,對於抽菸這事雖說談不上喜歡,但也並非贊同,甚至有著輕微厭惡地羅克漢亞正打算拒絕來自指揮官的好意時,剛到嘴邊的「不」卻因瞧見菸盒中被捲成菸般的紙條而硬生生地收了回去。而理解到韋斯的用心良苦,只見羅克漢亞小心翼翼地將菸連同紙條一起抽出,並將帶有特別命令的短箋收進袖口,向韋斯詢問起關於明天作戰的種種應對。
「關於明天的作戰……」
不過羅克漢亞就連為了掩飾此次會面的真正目的,而拼了命硬從喉頭擠出的話語都尚未說完,就被一臉悠哉的韋斯給揮手打斷,而示意副官不用繼續開口,也無須在乎過多,只要存有信心本身就已足夠的韋斯,向羅克漢亞提出了一個令他哭笑不得的問題。
「你那裡有沒有火柴?」
「……有是有,不過長官要火柴來做些什麼?」怎麼就連火柴這種作戰必備物都沒有?羅克漢亞在感到荒唐的同時,謹慎的向指揮官詢問原因,生怕一不小心就會錯過隱藏在話語底下的真實訊息。
「當然是點菸啊,我的火柴全都被薇菈給沒收了,你可不知道我過的有多悽慘。」輕鬆的表情瞬間變地沉痛,韋斯的語氣透露出些許自嘲。
被這離譜到用搞笑來形容也一點都不為過的情況,給害到不知該如何接話的羅克漢亞,只是在低頭嘆了聲「原來如此」後,就從褲口袋中拿出了火柴連同外盒一起遞交給韋斯,並順便在心中質疑起指揮官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具備如此搞笑天份。
從羅克漢亞手上接過了火柴,韋斯在深深地呼了口菸後,望著那隱蔽在雲層後方,高掛於天空的銀盤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們都對明天即將開始的作戰充滿了不確定感。而這也沒辦法,畢竟是人之常情。」彷彿是想藉由那漆黑一片地夜空來檢視自己的內心一般,那充斥滿歎息的每字每句,都意外地充滿了力道。
韋斯口中那不具備任何責怪意味的話語,準確命中了羅克漢亞淺藏在心底的猶豫,雖說這無法怪罪於他,但就連如此信任自己的副官都會因此而不安,那想必底下的士兵自是更加對這場充滿了變數地戰鬥感到遲疑,如果這情況不能順利改善,這樣下去只會替明天的戰鬥增添更多麻煩而已。
難道只能祈禱薇菈跟等會即將依自己命令行動的羅克漢亞,能在天亮之前取得豐碩的戰果來鼓舞士氣嗎?不對,這不是自己的風格,哪怕短短的三言兩語無法帶來多大改變,但這也遠比坐以待斃還要來得強上許多。
在心底作出了結論,將手中的菸彈落至地上並加以踩熄的韋斯,面對著因想法被自己看穿而沉默的羅克漢亞,說出了連自己都不大願意承認,但有時卻能帶來奇蹟的激勵話語。
「你聽過舒博格理論嗎?」為了將殘存在氣管裡的煙霧給全數呼出,韋斯深深地吸了口氣。
「……那是什麼?」
「啊啊……你不知道也沒有關係,你只要記得那是一個古哲學家所提出的理論就好了。」對未曾接受過教育的下屬詳加解釋,韋斯用淺顯易懂的說法繼續開口補充。
「簡單來說,就是一位名為舒博格的哲學家,提出了一個我們現今所處的世界,其實都是由一個『人』不然就是『群體』心中所想,又或是記錄於其筆下的產物。
人類所看見的各種現象,以及隱藏在各事物底下的規則與脈絡,其實都是被無形的『人』,或者該說是造物主所掌控的,我們所努力與奮鬥的其實只是一場笑話,而包含人在內,這世界本身其實都身處一個虛構的無形宇宙而不自知……而這也正是這個舒博格理論所提出的論點與說辭。」
對這荒唐的理論感到嗤之以鼻,羅克漢亞在尷尬的笑了一聲後開口否定。
「這根本就是由一位對這世界徹底失望且無比偏激的傢伙,在自暴自棄之下所提出的可笑理論啊……哲學家的腦袋一向都這樣難懂嗎?」對這些整天都只顧著在腦中幻想的學術派作出質疑,羅克漢亞說出自己心中的感想。
「這倒也是,不過……如果這個理論屬實,那不就表示我們每個人本身都有著無限可能嗎?」輕易地指出羅克漢亞思考的盲點,韋斯繼續朝著副官補充。
「你想想看,當我們心中所蘊含的能量足以創造出一個世界之時,那麼勝利就不單單只是勝利,而擁有絕對優勢的人也不一定會是贏家,光是用想的就可以改變世界、只是想像就足以推翻一切法則,我們的認知創造出了宇宙,而信念決定了世界的運行。
人類心中那驅近於無限的能量,可以將戰敗的命運導向勝利,將失敗的結局再次引導為成功,一個念頭的差異就足以決定生死,兩三秒的短暫思考都能影響往後的未來……人類所能影響的,不單單只有那架構於心底的虛擬世界而已,還包含了在我們週遭那不停在改變的週遭。
自暴自棄與發憤圖強只在只在一念之間,士氣的改變也足以左右戰局,這些都是人心所蘊藏,那無窮無盡地能量在改變世界的最佳鐵証。」
「──認知決定了一切,這就是人類一直以來都在追逐的真實,也是我一路信奉至今的『信念』。」為這一連串的說詞作結,韋斯再次唰地一聲讓火柴發出在夜裡更顯耀眼的火光,替自己點燃撫慰生命的菸草。
被指揮官這一連串的話語給影響,理解到韋斯是用這種方式在替自己打氣的羅克漢亞,心底除了一陣感激外卻也有些自責,明明袖中的短箋就是指揮官全心信賴自己地證明,然而自己卻只會質疑明天的戰鬥是否能順利得勝,這樣的自己,根本就無法算是成熟,只是在依賴著他人所賦予的信心來站穩腳步而已。
「……非常抱歉,對作戰缺乏信心明明就只是我自己的問題──卻讓長官你替我擔心。」咬緊牙根地握緊了拳頭,羅克漢亞垂下了頭低聲說道。
看到副官一臉歉然,韋斯只是挑了挑眉,並以毫不在乎的口吻開口表示。
「原來我的意圖這樣明顯啊?──也罷,反正穩定軍心本來就是指揮官工作的一環啊。不過……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你還是快點回去休息吧。」
提醒著時間已晚,韋斯在輕輕地將菸灰彈落至地板,暗示著方才接過的字條必須早點回去拆閱後,便頭也不回走回營帳,並用疲憊不堪的背影揮手向副官道別,只留下獨自佇立於寒風中的羅克漢亞,獨自思索著這句「認知決定一切」的真諦。
而所謂的信念,有時就是在跨越了不同世代後,如此繼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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