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追尋美好生活的八種秘密】
某次上廣播節目時,得主持人贈送一本書,名為《幸福:追尋美好生活的八種秘密》(麥田),作者是理查‧史柯奇(Richard Schoch),他以宗教和哲學的角度對於「幸福」(happiness)這一抽象概念進行深度反思。隨著理查的筆觸,倒也讓我大開眼界,因為他不像實證主義者非得在實驗或問卷的過程中找出幸福的成因,而是回到古老的宗教與哲學中指出幸福的四大面向及八大通路。
幸福的四大面向分別是:(1)快樂至上、(2)克服欲望、(3)超越理性、(4)承受痛苦。每個面向各含有兩個通路,因此「快樂至上」含括效益主義的求最大快樂及伊比鳩魯主義的快樂是好事;「克服欲望」包含印度教的努力而為與佛教的明心開悟;「超越理性」含括基督教的只應天國有及伊斯蘭教的幸福修煉術;「承受痛苦」包含斯多亞學派的看你怎麼想及猶太教的神隱匿的臉。
在我閱讀的過程中,很喜歡作者理查借用羅馬皇帝奧里略(Marcus Aurelius, 121-180)以身為武將的角度來闡述幸福。奧里略對於幸福的領略是一場摔角,而非跳舞,那是有賴人們「堅決挺立,準備好面對任何我們無法預期的境遇。」(頁28)結過婚的人或許對「摔角」的意含可以有所體會,當夫妻夜晚睡覺之時,一個要開窗透風,另一個則要緊閉門窗避免受涼,雙方僵持不下,又無好的解決之道,那場景活脫脫地就是一場摔角。
類似的畫面亦可見於聖經創世紀中的雅各,他也曾與神的使者摔跤一晚,直到最後雅各對那人說:「你不給我祝福,我就不容你去。」(創世記32:26)於是神的使者在雅各大腿窩摸了一把,於是雅各腳就扭了,也獲得他所想要的祝福。因此,要獲取「幸福」並非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般就能輕易得到,而是得戮力以赴,在摔角場上贏得勝利。
【快樂至上】
邊沁(Jeremy Bentham, 1748-1832)為18世紀英國法理學家,其著作《道德與立法原理導論》(An Introduction to the Principles of Morals and Legislation)詳談犯罪與懲罰。在其書中,所謂的幸福是當人們運用理性選擇快樂,那幸福就會水到渠成。因此,「快樂」的同義字為「效益」(utility),「當一件事物『造成利益、益處、快樂、善或幸福』,就是有效益。」(頁38)
而如何計算效益就有賴理性與邏輯分析,使得效益趨於最大,以讓痛苦最小化。邊沁為此設計了「幸福計算法」,並且估算生活中的苦與樂,從而得出幸福數值。然而,要讓幸福最大化,還是得靠政府去執行,像是人民的生命財產得靠政府保護,方能安居樂業。當人民生活無虞,自然就會擁有幸福。國家裡的眾多百姓都能得到幸福,正是效益主義的求最大快樂。
但對伊比鳩魯(Epicurus, 西元前341-270年)而言,他認為快樂是好事,因此他的幸福秘密就是:「貯存快樂,在艱難痛苦時刻就派得上用場。」(頁64)在伊比鳩魯生活的時代,他居住於雅典城外,並建立名為「花園」的社區,除了一方面做哲學上的思考,另一方面則是致力於心靈平靜,這樣人類的欲望就會降低,那也就無需再進一步追求快樂,幸福也就唾手可得。
所以,伊比鳩魯的幸福立足於消極的快樂,而非積極的快樂。他鼓勵人們追求無欲望的快樂,否則人總是有層出不窮的欲望,當新款的手機上市,誰不想馬上擁有一支,或是當新款服飾上架,誰不趨之若鶩採購一番。為了追求無欲望的快樂,伊比鳩魯與其門人離群索居,以避開塵世的喧囂及欲望如海浪般的襲擊,但這結果也造成後人對他們有偏誤的認識,進而對他們貼上標籤。
【克服欲望】
印度教對幸福的觀察則是根據其經典《薄迦梵歌》,藉由所謂的「知識之道」、「行動之道」、「熱愛之道」就能尋覓幸福。而這三條通往幸福的道路卻與瑜伽息息相關,因此知識之道即為智慧瑜伽、行動之道即為行動瑜伽、熱愛之道即為奉愛瑜伽。智慧瑜伽意在讓人領略絕對實在就在我們左右,行動瑜伽則是在領略智慧之後戮力實行,奉愛瑜伽則是情感上全副地投入。
聖雄甘地(Mohandas Karamchand Gandhi, 1869-1948)則是行動瑜伽的典範,為抗英國殖民,進行以非暴力抗爭面對當時的險惡環境。他見證印度教的努力而為,讓印度有機會脫離殖民統治。儘管如此,他的所做所為並不盡然都獲得支持,最後他還是死於印度教徒手中。但甘地為了印度人民能更靠近幸福,親身投入社會改革運動,至死毫無怨尤。
相較於佛教而言,佛陀悉達多‧喬達摩(Siddhartha Gautama, 約西元前566-486年)出生於尼泊爾邊境迦毗羅衛國的皇宮中。其父淨飯王因星相家的勸告,所以不讓兒子接觸到凡世間的疾苦。但有一天,悉達多乘著馬車出宮,驚見駭人景象,接連數次的凡世體驗,讓他有了新的選擇,於是他化身為托缽僧人,離開皇宮,期待能找到生命的意義。
悉達多的修行之路,始於無花果樹下,後來弘法宣揚四聖諦八正道。眾所周知的苦、集、滅、道正是四聖諦,也常見於霹靂布袋戲中的武林疆界。當佛陀過世時,留下遺言:「世間萬物皆無常,力求明心達涅盤。」佛教的幸福之路,終點在於涅盤,脫離生老病死的束縛。當人能明心開悟,幸福就在不遠處。
【超越理性】
理查於超越理性中,選擇基督教大神學家多瑪斯‧阿奎納(Thomas Aquinas, 1224/1225-1274)做為代表性人物。多瑪斯生於貴族之家,但卻不想做個修院的封建領主,他反倒希望拋棄貴族身份做個修士。多瑪斯此舉引來家族的反彈,於是他的兄長們將其綁架,囚禁在羅卡瑟城堡長達一年。兄長們還心生惡計,趁多瑪斯熟睡時,送入一名貌美女子,為要讓其弟破戒,但多瑪斯雷霆怒氣爆發,使得美人計難以奏效。
多瑪斯的幸福觀可從其所著《神學大全》(Summa Theologica)一窺其要,他主張人類完美的幸福只存於天國中。儘管塵世間的幸福亦很好,但除非見主面的那日到來,否則人世的幸福,終究短暫亦或有缺陷的。多瑪斯更在有一天早上,當他做完彌撒之後,經歷一神秘體驗,使得他再也不繼續寫作,直到1274年他前往法國參加第二屆里昂大公會議時,死於路上,享壽50歲。
伊斯蘭教的代表人物,理查則相中加札利(Al-Ghazali, 1058-1111)。對信仰伊斯蘭教的信徒們而言,加札利具崇高的地位,而且他的經歷也是一種傳奇。在加札利年輕時,他就已展露其過人的資質,1091年他更是巴格達經學院的法學教授。然而,一場心靈危機促使他放下優渥的生活,離開家庭來到大馬士革。這段時間,加札利透過冥想與靜思,他逐漸從心靈危機中復原。
而加札利復原真正的關鍵是蘇非派(Sufism),伊斯蘭教中一支強調內在心靈旅程而非著重於外表形式與儀文。因此,加札利認為透過「幸福修煉術」可讓人在塵世中面見神的本質,從而獲得幸福。這是一場心靈上的轉換,帶著神秘主義的色彩,將一個人粗糙的自我,變得更為璀璨。
【承受痛苦】
現代心理治療的其中一支認知行為治療可以上溯到斯多亞學派,其中很重要的概念正是「看你怎麼想」。著名的斯多亞學派哲學家艾庇顧拉斯(Epictetus)曾說:「人之所以有困擾並不是因為事件本身,而是他們看事情的角度。」因此當人能改變看事情的觀點,不論處何境地,都能泰然微笑,面對人生的大風大浪。
理查列舉多位斯多亞學派的信徒以為佐證,像是前海軍上將史塔克戴爾(James B. Stockdale, 1923-2005)、芝諾(Zeno of Cittium, 西元前334-262)、西塞羅(Marcus Tullius Cicero, 西元前106-43年)、塞內卡(Lucius Annaeus Seneca, 西元前4年-主後64年)以及哲學家皇帝奧里略。因此,斯多亞學派的幸福是:「任何不幸、任何厄運都不能破壞或打倒我們的幸福,不論遇上多少不幸,幸福的人仍然幸福。」(頁205)
對猶太教而言,約伯記堪為苦難中的燈塔,而理查則以「神隱匿的臉」稱之。約伯因身、心、靈受極大的痛楚與打擊,開始自我詛咒,他的朋友們雖來慰問,但卻無法安撫約伯心中的憤怒。及至神在旋風中出現與約伯對質,但約伯幾乎被駁倒,而神在約伯受苦時的隱藏,神始終沒有回答。因此,幸福是:「在艱難困境下所做的意義追求。這就是為何痛苦不是幸福的障礙,而是發現幸福的手段。」(頁230)
這樣的幸福定義自然引起爭論,當數百萬猶太人在二次世界大戰慘遭德軍屠殺,神的隱藏與沉默是合宜的嗎?或許書中的一句話可為答案:「神保留了人類在世間創造意義與目的的可能,即時在最絕望的時刻也不例外,因此給了人類求取幸福的機會。」(頁235)
【摔掉心中的自以為是】
生活於世的人們,很少會不想要幸福。若依邊沁所言,政府是人民幸福的守護者,人民應可對政府大為放心。然而實情是,當執政者貪污腐敗、窮兵黷武、經濟持續走下坡,但領導政府的船長只能靠意識形態治國時,人民就很難將其幸福寄託給政府,恐怕只能自立自強。
這時,或許伊比鳩魯的貯存快樂說倒能發揮一些作用,記得過往曾有的美好時光,然後褲帶一勒,將不必要的開銷一一刪除。生活只需考慮到最基本的支出,看著百貨公司琳琅滿目的商品,做個快樂的櫥窗消費者。或是眼睛看得到的東西,心裏卻告訴自己:「這些奢華的東西,在夜市裏也有,何必花大錢買呢!」
然而幸福不獨有消極的面向,積極的一面乃在於人主動爭取。守株待兔的幸福,不如勇闖人生困境,將自己所領略到的智慧付諸實施,這總比怨天尤人來得好。同時,透析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循環的一部份,或許就能對世俗的欲望少一些,而多了一份感恩與知足的心。
對一些人而言,幸福是可以寄望未來的。塵世生活有其不美滿,但在回天家之後,與主見面,有黃金街、碧玉城,每日詩歌不輟,這也是一幅美麗的畫面。同時,在進入與神的密契中,也可淺嚐幸福的滋味,這並非逃避世俗該有的責任,而是讓自己能與神有短暫相處的片刻。
最後,塵世之中不可避免會有苦難,當環境困頓、前方烏雲密佈,人所能掌控的正是一己想法。如同電影《佐賀的超級阿嬤》一樣,當外婆自己的生活也有困難時,還要撫養一個孫子,她所能做的是,傳遞一種無比樂觀的想法給德永昭廣:「做個開朗的窮人。」
若是黑暗吞噬光明,慘絕人寰的邪惡降臨於我們身上,我想只能從中找到生存的意義與價值,祈禱雨過天晴的那一刻終將到來。電影《美麗人生》裡的男主角蓋多豎立了希望的典範給自己的兒子約書亞,即使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必死,仍不忘留下美好的一面。
儘管作者理查從古老哲學與宗教中擷取幸福可能的奧秘,但其實仍難一語以蔽之。我最感動的仍是羅馬皇帝奧里略的觀念,幸福是要像摔角般,奮力而為。以婚姻為例,當夫妻夜晚睡覺對是否開窗形成僵局時,並不是誰說話大聲就是誰贏。我個人並不認為這就是摔角的真意,而是摔掉心中的自以為是,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以此為基礎,推己及人,讓自己所擁有的幸福,也能遍及他人。因此,幸福不是自己獨有,而是也能從點的幸福,擴及到線,甚至是形成面的幸福。透過摔角而得的幸福,或許就是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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