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1日 8:45 am
離開上海的那個清晨氣溫驟降到了十度以下。整個人縮在黑色連身帽T,鑽進了濃濃的霧中。大霧中毫無視線可言,迎面而來的人模糊的形體和身著的顏色,連性別都無法斷定,神秘的氣氛像是克莉絲蒂小說裡面那種有人被謀殺無人知曉的清晨。行李的輪子喀拉喀拉磨蹭地面發出的巨大聲響。
站在校門口等待計程車來臨的片刻,岔過心思想不是昨天才抵達,今天馬上又要離開?鎮守在不被打擾的安靜房間,沒有社交沒有外務誰也不用理會,除了飲食幾乎不用出門,連言語交談也省略了,就專心地做自己的事情。這樣一個月就過去了,快速地像是一天之內的感受。原來人在自私的狀態之下,時間是過得這樣飛快。
現在不用繳機場稅了,口袋剩下的二十塊錢人民幣就跟小販換了四個香吉士。媽的,真貴。
3月11日 11:20 am
在候機室讀《中國人的經濟生活》。吃了一個香吉士,還剩下三個。飛機準點起飛,上海南方航空,七號登機閘口。上海到深圳機票拉里拉雜買到五百塊人民幣,算是檢到了便宜。上海國內線機票的價格起起伏伏沒有道理可言,各大售票口電腦與航空公司連線,按照航班滿座與否隨時更改票價,價格相當浮動。上午打七折九百八下午就下三折四百二了,買機票搞得像是投資股票一樣。
3月11日 4:00 pm
兩點十五分準點抵達深圳機場。提領了行李喀拉喀拉地找到福永碼頭的接駁公車,馱著兩台電腦,二十六公斤的書,非常的笨重。轉車走路到碼頭加起來不用十分鐘的車程路程,但感覺上相當的艱辛。冷冷的天氣中,整個人一直在冒汗。
在福永碼頭出境,搭船走水路去香港。猜想是日本人經營的船運公司,說明書與廣播語音皆有日文,要不就是日本人是最大宗的客源了。不知深圳與日本的經貿密切到什麼程度,連機場都有直飛大阪的航班。
輪船相當的舒適,可惜窗外白霧茫茫沒有什麼景致可言,傳了簡訓給奧斯華說上了船也順便讚美了一下高級的船艙,盤算了一下下船到北角飯店的路線遂開始發呆,後來看見繚繞在雲霧中層巒疊障的高樓大廈便知香港到了。每每看見香港像叢林一樣密密麻麻的成群高樓都不免要讚嘆一番-不僅是香港樓屋的櫛比鱗次,還有香港的攤肆店面,香港鬧市中身體與身體之間毫無密度可言的洶湧人潮,隨時隨地都有一種像是過新年的亢奮和活力。
不知我面前的視野不知是否與白流蘇當年到香港眼中的風景是同一個:那是個火辣辣的下午,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裡,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衝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流蘇想著,在這誇張的城裡,就是栽個跟頭,只怕也比別處痛些。
3月11日 6:00 pm
步出海運大樓走廣東道轉彌敦道搭地鐵到北角。馱著笨重的行李和洶湧的人潮逆向。心底七上八下,深恐一不留神背包會碰撞到路人。腦海中並且閃過一句無關緊要的話,Gayatri Spivak說的:家園就像一口隨身拖行的皮箱。和情緒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一句廢話。
下榻的Harbour Plaza North Point Hotel 位於北角。預期的明愛白英奇賓館單人房客滿,相熟的民宿電話放在台北又忘記帶出來。有了上次撞邪的經驗,又不想隨便亂住來路不明的小賓館。出發前一天在上網訂了。四星級的飯店,一天兩千塊台幣價錢很便宜,出了地鐵站才知道原因,喔,原來是靠近殯儀館的緣故。但無論如何總是相當高級舒適的房間。週五的熱鬧夜晚哪裡也不想去,出門去銅鑼灣的CITY SUPER買了南瓜撒拉和義順雙皮燉奶就折回飯店看HBO了。彷彿出國專為住飯店而去的,晚上也不亂跑,逛超級市場去挑一些稀奇古怪的零食和飲料,像是要慶祝什麼的心情回飯店看電視。如果要談論什麼怪癖這個也算一個了吧。出國有住到高級飯店的話,就一定會待在飯店當中不穿衣服吃東西看HBO。逛超級市場會選擇一些稀奇古怪的零食和飲料為雖然HBO都是一樣的HBO,裸體都是一樣的裸體,但是在國外的飯店作這些事情就覺得相當的愜意。
3月12日 6:45 pm
我和King都沒有印象他是怎樣擁有我的MSN了。交談名單上空穴來風多出來的一個人。禮貌的交談,鬧過一些好笑不好笑的笑話發過一些生活牢騷之後的幾次交談後出現這樣的對話:
09:37:12 king 你在哪
09:37:20 快樂王子 加班呀
09:37:43 king 我要見你
09:38:36 快樂王子 很晚才下班
09:38 :42 king 我去找你 去你公司找你
09:38:45 快樂王子 省省吧
09:38:49 king 我要上你
09:38:56 快樂王子 你找一隻公狗去幹吧
King和我最初在網上處得並不好。後來king在愛情上跟一個精神科醫師鬥智,幾乎要失守陣地而求助於我。我如同人魔漢尼拔協助史佳麗追兇一樣地在網路上助他一臂之力。他有人獻策,於是享受了征服的驕傲,而我亦在過程當中間接折磨了精神科醫師的精神狀態而得到快樂,兩個人言歸於好變成了好朋友,有一搭沒一搭在網路上攀起交情也有一年半載。當中滋長了一些奇異的好感,雙方也都約過幾次見面,但是都因為一些很離奇的理由錯過了。
末了都覺得這種生活的戲劇化是極度不健康,兩人皆有默契地只把對方當作網路的長駐程式來看待,絕口不提見面的事情。
在中環等候到旺角地鐵的轉車月台上,突然想起了king。不知為何,也許是他說過有一次跟精神科醫生到香港來玩什麼的吧。眾多思緒當中的其中一個雜念,念頭過了就過了,並不以為意,只是四下瀏覽香港人臉上的神色。我發現香港人的眼鏡皆有型有款相當好看,不知為何。
車子來了,停車,門開,人潮洶湧,勉強擠上去只能貼在車門邊,關門。自己的身體和身旁男人的身體已無密度地貼合在一起了,還是妄想著像一顆酸梅把自己縮起來。和我挨著身體的男人始終低垂著頭,我在心中暗自讚嘆著想這人的鼻子和鼻子上的黑框眼鏡真好看。男人突然像是什麼花卉一樣地抬起頭,四目相接,突然很像英文片語說的那樣,整個房間的空氣都被抽乾了。
那個臉就是每天和我msn對話king的照片。
他臉上同等的錯愕證明了我們想的是同樣的一件事。
「你怎麼沒說你要到香港。」
「你又不是我媽不需要報備吧 你也沒說你要到香港。」
「你住哪裡?」
「銅鑼灣。你呢?」
「北角。你在哪裡下車。」
「尖沙嘴。」
「下一站尖沙嘴,左邊的車門將會打開。」那是我最少數會講的廣東話之ㄧ吧。
過程其實很短暫,聊不到幾句話便從香港到了九龍。
才說你好,馬上再見。
千方百計要避開生活戲劇化的我和king。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最戲劇化的方式 見面了,我們最親近的時候,連零點零一公分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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