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裡面的人是我爸。
我拿我爸的照片放在MSN顯示圖片釣人,效果還不錯,很多人還蠻想跟我爸交往。
我爸算帥的了。照片中男人的眼神相當迷濛,如果我能繼承那樣的眼神,並且懂得在調情的時刻適善加利用,或許我的愛情運將會徹底不同。
可惜我一點也不像我爸。我媽太醜了,把我們小孩子長相的平均分數狠狠地拉下來,關於這點,的確是相當令人扼脕的一個事實。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爸擁有這樣英俊的臉龐,在他的人生似乎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他的英挺對事業沒有絲毫協助,也不曾替他贏得任何虛榮的讚美。在那樣一個充滿山本頭和長壽煙的下港男人宇宙中,俊美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酷似我爸的堂哥在女人之間左右逢源,一生鴻運或許是個例外)。
因為這樣,我爸在他發達之後,便錦上添花地燙了電棒燙和在脖子掛上粗厚的金鍊子,毫不戀棧地毀滅了那個英俊憂鬱的形象。
那個太憂鬱俊美的神情與其說是允諾了愛情生活的無往不利,倒不如說是一種對悲慘生活的提醒。我爸的早年極其不幸,他爸爸在他六歲的時候人間蒸發(後來又離奇的以一個啞巴的身分出現),八歲喪母,從此四兄妹流離失所,仰人鼻息。
我爸鮮少提他小時候的事情,他不說,他什麼都不說。他只有面對命運的鏡頭,才露出那種抑鬱的表情。或許電棒燙和金鍊子那種金光閃閃的暴發戶形象才能夠給他一種重生的喜悅。或許吧。這只是我的臆測而已。我根本不知道他對自己的俊美自不自覺?當他面對鏡子的時候,他會想什麼?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跟我爸,一點也不熟。
國中的時候有一次去夜市買鹹酥雞,我看見我爸遠遠地從對面馬路走來。我應該叫住他的,但是我沒有。我不敢在大庭廣眾我那時候很自閉,況且我也不知道快步跑過去和他並肩要說些什麼。我只是讓默默的繞開,躲進人群裏面,然後消失。
我迷戀消失這一件事情,而且從小就迷戀。我小時候很喜歡看變魔術的書。我最喜歡的戲法是銅板握在手心裏面,然後吹一口氣,把銅板變不見。
我妄想自己是消失銅板。我躲在裝冰箱的大紙盒裏面,我弟看不見我,消失了。我讀《一百個好孩子的故事》、《漢聲小百科》,逐字逐字,緩慢而小聲的認出了上頭所有認識的字,我躲進了一個文字的世界,從此就沒有出來。
那是山本燙和金項鍊以外的世界,我爸進不來,也不知道怎麼進來。然而他什麼都不說,他只是坐在客廳裏面看電視翻報紙,像一株植物。我們父子在生活裡沒有溝通這一件事情。因為對彼此的行為缺乏理解,所以也就不諒解。我很難過他變成一個賭鬼,他也不能饒恕我去唱片行偷錄音帶。
那時候,我什麼都偷。我偷唱片行裡的錄音帶,我偷圖書館裡的書。我需要這些東西可以協助我進入另一個世界。(如果我擁有我爸的英俊,我應該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吧?)我也偷家裡的錢。我知道他們把一疊又一疊的千元大鈔塞在臥房衣櫃的大衣口袋裏。值錢的東西都在那個口袋裡,存摺、鈔票和我們兄弟的命盤。
是的,命盤。我曾試著從我隱居的世界裏面搬出了一些理論,去解釋何以我們父子會這樣劍拔弩張的對峙著,然而我媽實在太醜了,我實在無法在比十八層地獄更深邃的意識當中去想像戀母弒父這件事。然而,我後來去偷錢的時候,卻發現我們的命運其實都已經在那個口袋裡面等著我們了。
(因為看了巴斯光年的東西 本來要寫一個櫻桃小丸子的愉快故事向他致敬的 但是我發現卻變成了一個有點傷感的家醜 我實在是一個不會說故事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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