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不出半刻空閒的雙手緊抱著各種新品的資料,一聲接著一聲宛如招魂一般急切的催促,黎景芹使勁撐著持續在各個部門奔波不停的雙腳,一臉像是快要嚥氣似的,尤其是她那兩條蘿蔔般粗壯的短腿簡直軟得可以。
難不成整個執行部就只剩她一個活人可以使喚了嗎?
黎景芹瞪著兩手抱胸在原地踏步的大橋,從早晨開始就沒能喘順一口氣的自己,簡直像極了停不下來的陀螺。
尤其那個總愛像個變態大叔一樣開著三流玩笑,時不時就朝著黎景芹張開手臂的開司副部長,幾乎從她一早踏進部門開始,就煩人的在嘴上:「ke-kin、Ke-kin」的喊個不停。
「黎,副部長又在喊妳了。」
「小黎,妳先等等,組長讓妳先把這個確認過的資料送去操作課。」
「喂,妳們家小黎不在嗎?先讓她上審查部來一下。」
「黎景芹妳能不能幫忙確認一下F負責的機器,我們這邊的新人不知道怎麼設定,更不知道應該怎麼去教操作課那些實習生。」
媽啊,這種地獄一般的循環簡直沒完沒了。
「吼!」黎景芹嘴裡吐著濃濃的台灣腔,渾身無力的癱倒在洗手間的洗面台上,眼窩圈下的黑眼圈讓她像極了剛從動物園裡逃出來的過勞熊貓。
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被打起知名度的黎景芹,莫名其妙的成為了所有人眼中什麼都可以的努力家。而某個前輩的建言,那句:「在這間公司越是毫無保留、過度努力的人,死得越快。」黎景芹現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特別是那個天天在被五滬職權騷擾的開司,根本將黎景芹當作手中那根神奇魔法棒一樣,總之哪個區塊運作不順,只要重複叨念著神奇的咒語:「求妳了,Ke-kin。」
連翻個白眼都不忘含蓄的黎景芹,掛著兩條淚水,像個填漏補缺的超級強效膠帶一樣,四處都得扶著抹上一回。
本就沒什麼架子的黎景芹,窄得可以的肩膀上總是攬著一堆被迫吸收的爛工作,沒有什麼脾氣而搭建起的人氣,更是讓她時不時就要莫名充當上一回負責溝通和傳達的橋樑。
一旦五滬不在,就任由刻在骨子裡的輕浮自由放飛的開司嘴裡更是時時叨著黎景芹。
「黎啊,我說開司怎麼又在喊妳了?」看不過去的須原走上前拍了拍黎景芹的肩膀,「那傢伙還真不是普通的煩人。」
「可不是嗎?」遠山見眼前看來本就有些營養不良,如今還臉色發白、滿頭大汗的孩子搖了搖頭,她轉頭望向那正朝著她們走來的男人喊道:「開司副部你也別老欺負人家小黎太老實。」
男人表情浮誇的瞪大了雙眼驚呼:「誰?我嗎?來,ke-kin 妳說,我是不是欺負妳了?」
黎景芹像是被抽了魂似的,雙眼乾巴巴的瞪著開司一句話也不吭。
時不時就會像是躁鬱症發作一樣靜不下來的開司其實算得上是個還不錯的上司,和高高在上的五滬不同,一旦關起他那躁鬱症的匣子,和周圍沒什麼距離感的開司總能輕易地和下屬們打鬧在一塊。
只不過他就是太煩人。
特別是對於好揉好捏的黎景芹,開司簡直把她當成什麼有求必應的百寶袋。
「你看,你還說你沒欺負人家。」
「我怎麼會欺負她?我可喜歡她了!妳說對吧?吶,ke-kin。」說完開司還不忘張開了手臂,臉上一副“來吧!孩子,快點投入我懷抱裡”的表情,嚇得腿都還撐不直的黎景芹倒退了幾部,直接縮到了遠山的背後。
「開司副部,還是別戲弄小黎了,你這是性騷擾。」原本在一旁默默看戲的五十嵐嘴角含著笑戳了戳開司的肩膀。
「就是,你這色情狂。」
「有這麼嚴重嗎?」開司聳了聳肩膀將那兩條不安分的手臂收了回去,臉上依舊是那副輕浮到不行的表情,上前扯了扯遠山的名牌笑道:「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遠山姐姐妳。」
黎景芹低頭瞪著自己懷中的資料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禁在內心咒罵著眼前這四十幾歲又煩人的輕浮大叔。
迎來秋季就會開始扎手的冷水,凍疼了臉上的皮膚。
越是想洗去滿臉的倦意,那股說不上來的無力感就越是爬滿整個背脊。
對於各種無理的要求和命令,黎景芹並不是不想開口說「不」。
而是身為外國人的他們本身就並未擁有過多的話語權,尤其她還是那唯一一個的台灣人,黎景芹幾乎無時無刻都在腦中提醒著自己:「為了生存,妳只能更努力。」
黎景芹沒能拒絕那些頻頻超出負荷的工作,也同樣沒能好好拒絕視線追著她身後跑的近藤。
她絞盡腦汁躲了一整周,跟在她身後一周等著回應的近藤臉色也越來越沉重。
也許打從一開始黎景芹就不認為近藤對於自己會有多上心,如果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的搭訕,即使她不用再去多做回應,自然而然彼此都會當作沒有過這麼一回事。
然而近藤卻將獨自一人的黎景芹擋在了走廊的通道上。
黎景芹面對著近藤迫切卻又不失禮儀的詢問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在心裡盤算著隨手抓過一個路過的前輩也行,可偏偏除了她和近藤以外,直至走廊的盡頭甚至看不見其他任何一道人影。
「可我今天下班時間應該會比近藤先生你晚上很多。」說著這話的同時,黎景芹甚至已經在心底做好了乾脆在公司留守一晚的打算。
「沒關係,我可以在公司門口等妳,多晚都行。」近藤臉上的表情一點玩笑的成分也沒有。
面對著鍥而不捨的近藤,黎景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和茫然。
她打從心底害怕著近藤真的會死守在門口等著自己下班,卻又無法理解近藤的堅持究竟是源於什麼樣的心思。
向來自知沒有什麼個人魅力的黎景芹並不真的認為近藤會有追求自己的打算,她心想,反正只是交換個SNS而已,那就給了算了吧。
可當她真的打算點頭給近藤回應時,腦裡卻不知怎麼又突然迴盪起女人難得強硬的語氣。
「不可以。」當聽見黎景芹說著近藤要了自己SNS的那一瞬間,香川陽理不知怎麼倏地撐大了瞳孔,緊抓在方向盤上的手背隱約浮現了幾道青筋,她用著黎景芹未曾從她口中聽過的語氣跟音量喊道:「絕對不可以給。」
黎景芹有些意外地盯著香川陽理的側臉,不自覺皺起的眉頭,她的臉上似乎已經塞不進更多的困惑。
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去意識到自己的些許失態,香川陽理側過頭去輕咳了幾聲,回過頭來依舊是黎景芹最為熟悉的那張笑臉,她說:「抱歉,我沒有要左右妳想法的意思,雖然單就以我的想法來看,我是真心建議小黎妳不要這麼做會比較好。」
「不過如果妳對近藤有那個意思,覺得可以往下發展的話。」香川陽理盯著一臉不明所以的黎景芹停頓了一下,「那麼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發展個鬼!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黎景芹拼命地搖著頭,畢竟她的思考和邏輯根本跟不上香川陽理的腦袋。不論黎景芹關起門來有多麼社交障礙,在來到日本以前,為了迎合周圍的人三不五時就得互相加個好友,這在台灣幾乎是再平常不過的常態。
怎麼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被人要個連絡方式就好像等同被人告白了一樣?
話又說回來,香川陽理不也在前幾天悄悄咬著黎景芹的耳朵,自然而然地就和她交換了LINE嗎?
頓時不知何處安放的雙手,一手扣著肩頸,一手則頻頻撓著發麻的頭皮。訊息量瞬間超載的大腦讓黎景芹滿頭問號卻又無從吐起。
「小黎妳怎麼想?」香川陽理那雙好看的眼睛直直盯著黎景芹,就像是怕她頭上炸起的熱氣不夠燒腦似的,那一向溫熱的手掌說著便貼向黎景芹還翹著呆毛的腦門,「妳真的打算接受近藤的心意嗎?即便我真的覺得他並不是一個什麼適合妳的好對象。」她輕輕揉著矮了自己一個個頭的腦門,嘴裡卻說著平時幾乎不怎麼會出現在她口中的“他人事”。
尤其脾氣一向溫和的香川陽理怎麼看都不像會和剛進公司不久的近藤有過節,仔細想想,就連遠山前輩早在某些端倪出現以前,就已經事先警告過神經比水管還要來得粗的黎景芹。
如果近藤真有那個意思的話,戀愛腦指數低下的黎景芹自然完全沒有那個打算。
可此時一點想法都擠不出來的黎景芹,只能像頭幹了什麼蠢事一樣的小狗垂著耳朵、搖著尾巴,洩了氣似軟綿綿的問道:「前輩,那我應該怎麼拒絕近藤先生才好?」天知道她只想快點回家倒頭一睡,然後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
「那妳就跟他說,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對方說不可以。」
「可一旦這麼說了,不就好像等同我已經確定了近藤先生就是對我有意思?」黎景芹可不想莫名其妙被人冠上自戀女的稱號,「況且,我又沒有喜歡的人。」
她朝著香川陽理搖了搖頭,心想著事後無法收拾的傳言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更別說執行部裡那一個個虎視眈眈,等著要看銷不出去的孩子總算撿到紅線的前輩們,她們可是時時張著大嘴流著口水,等著黎景芹親手將八卦送進她們的嘴裡咀嚼。
「喜歡的人啊...」香川陽理直直望著黎景芹那張小臉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那麼小黎妳只要一邊想著姐姐我就好。」香川陽理的臉上依舊是那張暖如春風的笑臉。
黎景芹呆望著那雙好看的眼睛不禁再次出了神。
她都忘了,最讓她無比困惑的大魔王並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個三句不忘調戲自己的陽理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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