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半個小時後，我們三人來到「鐵支路」，這個城市著名的風化區。
大肥換上夏威夷風的花襯衫、白色百慕達短褲，搭配白色的布鞋，大大的肚腩將寬鬆的襯衫撐得緊繃，他嘴裡叼著煙，口中時不時哼著歌，一副電視劇裡色員外逛大街的模樣。
大肥逐一瀏覽鐵支路上的店家，我們緊跟在他身後。
雖然每家的裝潢佈置略有不同，但不變的是，昏黃的燈光下，簡陋的佈置裡，坐著等待接客的小姐們，小姐的年紀介於二十到五六十間，年齡層非常寬，空氣中混雜著汗味、煙味、費拉蒙、廉價的香水味與保險套潤滑劑的塑膠味，彷彿進入另一個低俗又迷幻的空間裡。
走著走著，大肥跟一位年約四十歲站在門口拉客的小姐攀談起來。
「你認識她？」同梯問。
「對啊！我之前來就是跟她。」大肥點點頭。
「你以前來過喔？你不是一直在禁假中？」
「我今天要跟她！」還來不及給我答案，他就做了決定。
「喔！你喜歡就好。」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老大，你不要選一個一起玩！」說這話時，大肥已經跟小姐的手牽在一起。
「你自己玩就好，不用管我。」
「真的喔！你不要客氣誒！這邊真的很好玩！真的不要一起來喔！」大肥邊說邊在小姐的帶領下往房間走去。
眼看他們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我趕緊走出門，對在門口圍事的兄弟說：「請問你們這邊有後門嗎？」
「要幹嘛？」兄弟惡狠狠地瞪著我們，嘴唇上染滿檳榔俗艷的紅色。
「我們還在當兵，我那個小弟吵著今天要來玩，不得已只好讓他出來，但是玩歸玩，如果他跑掉了，對大家都不好，所以，我要確定，他會從這個門進去，從這個門出來。」我鼓起勇氣說。
「放心啦，我不會讓他跑掉的。」
本來擔心這種店家會有後門，萬一大肥逃兵，我們就會有大問題，所以，請同梯來幫忙，一旦大肥進去玩，我們就一個人看前門，一個人看後門。既然，沒有後門，也就沒有分工的必要。
為避免耽誤店家生意，我們退到馬路的對面，等候大肥完事。
〔8〕
不是沒想過反悔。但是「人無信不立」，如果我不履行承諾，以後就不僅可能帶不動大肥，其他的兵也不會信我。
更別提，他的答案真的挺有趣。
原想大肥還得要一下才能完事，我請同梯在原地等候，自己到十公尺外的便利店去買兩罐可樂。
前後也不過五分鐘，剛買完飲料的我，還來不及把吸管插進易開罐裡，就看見大肥從店裡走出來。
「你不喜歡那個小姐？」我問。
「不會啊！她很好！」他從襯衫口袋中取出香菸，點燃後，深吸了一大口。
「那你爲什沒玩？」同梯接著問。
「我有玩啦！」大肥急忙辯解，口水伴著香菸噴灑在空氣中。
「你玩了什麼？」同梯深怕大肥被騙了。
「啊！我就進去房間，脫衣服、洗澡，然後就那個啊！」大肥講著講著，臉上滿溢淫邪的笑容。
「怎麼這麼快，從頭到尾才五分鐘？你沒騙我？」我對他說的內容存疑。
「我騙你幹嘛？我哪有快！我一共做了五下誒！」
「五下？那你平常做幾下？」
「平常比較累，大概三下吧！」他理所當然地說。
聽完他的答案，我跟同梯忍不住大笑起來，連馬路對面的嫖客都忍不住轉過頭看我們幾眼。
「你們幹嘛一直笑啦！」大肥抽著菸不解地看著我們。
「沒關係啦！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你有爽到嗎？」我拍拍他的肩膀問。
「有啊！好爽喔！」大肥說。
「爽到就好。」
千萬不能吸毒啊！看著他，我再度這樣確認。
〔9〕
「老大，你有談過戀愛嗎？」
打烊後，我待在會計室裡結算當日營業收入。
負責管理櫃檯收銀的小兵，手裡拿著當日的現金收入坐在一旁等候著。
剛完成清掃工作的大肥，泡了碗泡麵，硬賴在我房間裡看電視。
「當然，你這是什麼問題？」我按著計算機上的數字鍵，根據打烊後清點存貨的結果，結算應有的現金入帳。
「哪你有跟女朋友做愛過嗎？」他接著問。
「廢話！」
我把計算完畢的金額填寫入記帳本上，跟著接過小兵手上的現金袋，清點現金袋裡的現金。
「真好！」大肥用誇張的口吻說。
「大肥，你沒交過女朋友喔！」等候我點錢的老實小兵搭腔。
老實小兵因為小時候腦部受過外傷影響了表達能力，說話有點結巴，反應比一般人慢，就因為這樣在原來的單位受到老兵的霸凌，不堪被欺負的他，居然選擇自殘抗議，為避免事態擴大，長官們只好把他轉到這裡繼續服役。
「沒有啦！」大肥回答得爽快。
「是喔！」小兵傻傻地笑了起來。
「哪你有嗎？」大肥反問。
「我沒有交過女朋友啦！」小兵臉居然紅了起來。
「哪你有打砲過嗎？」大肥問。
「我當然也沒有啊！」
確認了現金袋裡的金額無誤，我讓小兵在當日營收處簽了名，把現金鎖進保險櫃中。
「那我贏你！我有跟很多女人做過愛！」說著，大肥驕傲起來。
「你沒有交女朋友要怎麼做？」小兵不解。
「啊！都是用買的啊！你不懂啦！Ｐro的技術很好喔！幹！超爽的！」
「我不要！萬一得病怎麼辦？」
我從保險櫃中取出明日營業找錢用的零錢，交給小兵，由他交給接手負責櫃檯的收銀的人。
「如果你們沒事請離開我的寢室。」我板起臉來對他們說，結帳完畢後，我準備去幫士官長上今天的課程。
「老大，跟女朋友做愛很爽，對不對？」大肥把保麗龍碗裡的泡麵湯汁一飲而盡，看著我問。
「應該吧！」我其實不明白，他倒底想知道些什麼？
「啊！我也好想談個戀愛，跟女朋友打一砲喔！不用花錢的，一定更爽！」大肥伸了個大懶腰，用說抓了抓禿起的大肚腩，拖著慵懶的腳步離開。
每次只能做三到五下，算是做愛嗎？我看著他離去，不住地想。
〔10〕
轉眼間，大肥來到這個單位已經超過兩個月。
據士官長說，原單位為避免麻煩，決定把他借調這裏，直到退伍。
「也就是說，你們該準備讓他進行技能驗收，如果通過，就該讓他正常放假了。」士官長提醒我。
「是這樣沒錯。」我點點頭。
事實上，大肥雖然吸毒搞到頭腦怪怪的，但他毫無疑問是個聰明的年輕人，關於設備的操作與維護，他經常操作過一次就上手，這幢大樓該學的東西雖然多而雜，但平心而論，一點也不難。
從上次打賭輸帶他晚上出門後，我們也嘗試過放他幾次外出假。
雖然他收假時，免不了還是得搜身加驗尿。
但顯然，他外出時似乎沒有吸毒，也沒攜帶毒品回到部隊的狀況。
下個禮拜，他應該就可以正常休假回家了吧！
正當我這樣想時，大肥就出事了。
〔11〕
那是一個沒發生任何特別事的尋常日子。
早上起床，照例派工，然後大家各自進行工作，中午一起用餐，午睡過後，繼續未完成的作業。
到晚餐時間，我們忽然發現—大肥不見了！
「誰最後看到他？」發現大肥不見，士官長勃然大怒。
幾秒鐘的沈默後，老實小兵吞吞吐吐地說：「他跟我說，他要去買阿比（維士比）跟小虎咖啡請我喝，要我幫他擋一下，說馬上就回來，誰知道，他就不見了。」
距離營區最近可以買到阿比跟小虎咖啡的地方是馬路對面的檳榔攤，雖然營區大門有衛兵看著，但以大肥八面玲瓏的交際手腕，開口閉口就喊人「學長」，更毫不吝嗇分享香菸、檳榔，想要離開營區並非難事。
無可奈何的我們，只好按正常程序進行了通報。
根據士官長的經驗，士兵離營通常會先回家，他要我打電話去大肥的家，果不其然，大肥的媽媽說，他幾個小時打過電話回家，說今天開始休假，要回家一趟。
「伯母，我跟你說，大肥不是休假，他是逃兵，如果他回到家，拜託不要讓他出門，我們馬上來帶他回部隊，不然，問題就嚴重了。」我簡單扼要地跟大肥媽解釋。
但從她的反應看來，她完全沒感受到問題的嚴重性。
還笑笑地跟我說：「長官，你別開玩笑，我們家大肥很乖的，他才不會逃兵。」
〔12〕
沒有別的選擇，士官長帶著我跟另一位資深的士兵，開了車直奔大肥的家。
如果在明早點名前，把他帶回部隊，還可以稱說他是「不假外出」，雖然處份少不了，但肯定比「逃兵」輕很多。
大肥的家在台中一處已經沒落的夜市開家小小的金紙店，我們把車停在附近，步行走進大肥家的店鋪。
店鋪裡燈光昏暗，只有大肥的媽媽與妹妹在顧店。
「請問大肥呢？」士官長客氣問。
「喔！那難得放假回家，他爸帶他去茶店仔（摸摸茶之類）喝兩杯鬆一下。」大肥媽語氣輕鬆地回答。
茶室仔？聽到大肥媽這麼說時，我驚訝到不自覺地張開了嘴巴。
「是這樣啊！那他們大約幾點會回來呢？」士官長問。
「應該還要兩個小時吧！還是你們要去茶店仔找他們聊一下？」大肥媽繼續說。
「不了，我們到附近吃點東西，兩個小時後回來，如果他們回到家，千萬不要再讓他出門。」士官長千交代萬交代。
為避免夜長夢多，我們選了家能望見大肥家的路邊麵店，邊吃遲來的晚餐邊等。
「是什麼樣的爸爸會帶兒子去茶店仔啊？」一同前往的士兵說。
「不知道。」士官長搖搖頭：「但大肥會變成這樣，絕對不是沒道理的。」
「這樣的金紙店，應該一個月也賺不了多少錢吧！」我望著大肥家好一會兒，沒見到半個客人上門光顧，不住感嘆起來。
〔13〕
晚餐結束，士官長見時間還早，決定逛夜市打發時間，一向對人多的地方沒興趣的我，獨自留在原地等候。
望著馬路對面，大肥家略為泛黃招牌發呆的我，完全沒發現，大肥的妹妹靜悄悄地來到我的身邊。
「我哥會怎麼樣呢？」她用微弱的聲音問。
大肥的妹妹留著短短的頭髮，扁扁的鼻樑上戴了一副黑膠框近視眼鏡，給人一種老實好學生的感覺。
「早點名前趕回去的話，應該關幾天禁閉就會沒事吧！」我回答。
「這樣啊！」她點點頭，嘆了一口氣，想了幾秒才接著說：「我哥不是壞人。」
我知道。我說。
〔14 〕
十點過後，原本就沒什麼人的夜市更顯冷清，攤販紛紛開始收攤。
大肥家的金紙店依然大門敞開，其實從九點過後，就幾乎沒見到任何客人上門，這麼晚不休息，應該是在等他們父子回來吧！
約莫半小時過去，答案揭曉了。
我們遠遠見到兩個壯碩的人影走近，跟在後面那個不用說，就是大肥無誤。
大肥看見我們，居然高興地揮揮手，大聲地說：「士官長！學長！你們怎麼來了！」
大肥全身上下充滿了酒氣，原本就圓滾滾的肚子，才幾小時不見，像充氣般變得更大了，他的臉上泛著爽快的紅光，毫無疑問地，他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
大肥爸的個頭比大肥小一號，臉上滿是操勞的皺紋，不管從那個角度看，都是個殷實的人。
大肥爸一見到我們連忙鞠躬招呼，跟著就是一連串的道歉、拜託。
「我也知道茶店仔不是什麼好地方，但是他一直說當兵很無聊，要去爽一下，如果我不帶他去，他就會去找那些狐朋狗黨，我們家大肥就是被那些人帶壞的，我沒辦法，只好自己帶他去......。他這樣逃跑出來應該會很嚴重吼！我也當過兵，我很清楚，但是，長官，我只有這個兒子，麻煩你們幫幫他，他真的不是一個壞孩子，都是被別人帶壞的啦！」大肥爸連忙解釋著。
「你不用擔心，早點名以前趕回去，應該不算逃兵，不會被送軍法，但是，該有的處罰少不了。」士官長解釋。
「只是關幾天禁閉沒關係啦！麻煩長官跟學長們盡量教他，如果他不受教，動手打他也沒關係！」大肥爸握著士官長的手說。
大肥倒是事不關己似地，在一旁點了煙悠閒地抽了起來。
「我過幾天再回來！」臨離開時，大肥滿臉笑容，誇張地揮著手跟家人告別。
回程的路上，大肥整個人精神爆好，口沫橫飛地分享他在茶店仔玩樂的細節。
【徹的話】
1.原本只打算寫兩集，寫著寫著，故事又自動變長了。
2.繼續看著〔罪行〕與〔咖啡師〕的漫畫，每個月必讀的雜誌是〔men’s non-no〕。
3.音樂的話，隨機地買了幾張專輯。
4.日劇的話，很推薦〔爆漫王〕與〔重版出來〕（以漫畫家為業，真是辛苦啊！）
5.因為接了個花藝師的寫作案子，開始瘋狂地種植起植物來，一回過神，居然種了超過五十種植物！真是沒救的偏執與固著。
(圖說：種了幾個月的玫瑰景天居然開花了，毫無疑問，春天應該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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