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從空中看到的富士山,就是這副模樣。小卡,旅途愉快!)
〔1〕
飄著綿綿細雨的春季午後,剛吃過午餐的我,撐著傘,在信義區的巷道裡散步。
經過小學旁邊的公園,有位看起來瘦弱的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孩搖搖晃晃地朝我走來,手裡拿著一個紅白相間的塑膠袋,袋裡裝著黃色濃稠的膠狀物,他時不時地將塑膠袋拿到口鼻處深吸幾口。
不消多說,他在吸食強力膠。
現在還有人在吸這種東西啊!這是出現在我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我還以為這種遠古的低級毒品早已經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呢!
與他錯身四目相交的瞬間,男孩露出傻傻失神的笑容轉過頭看著我。
即使只有短暫的一秒,卻開啟某個在腦海中被我閒置許久的資料夾,讓我想起了—大肥。
〔2〕
在海軍服役的末期,被安排在海港邊一個的大樓裡負責管帳。
大樓的一樓是大禮堂,除例常性的集會(如莒光日)使用外,偶而在晚上播放過期的老電影;二樓有間福利社,除販售香菸、零食、飲料外,還提供些關東煮、粽子類簡易的熱食,並設置了幾台撞球桌與KTV,主要提供停泊在港邊的軍艦上無法外出休假的官士兵休憩;三樓是一整排的教室,供士官兵上政戰相關課程使用。
能在這種類似的天堂的單位服役,如果不是運氣特好,或有特殊背景、專長(美工、水電、音響工程、烹飪等),再不就是被各單位視為「麻煩」的特殊人物。
負責管理這個單位的是一位資深的士官長。
某天,士官長帶著一個看起來白胖,蓄著短髮,臉上始終掛著傻笑的士兵,在夜晚即將就寢時分,來到士兵寢室,集合了單位裡不到十名的士兵。
「這個兵,從今天起加入我們這個單位,你們大家要好好相處。」士官長簡單扼要地說。
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的他,望著大家點頭招呼。
「叫什麼名字?」我語氣嚴厲地問。
他聽到我說的話,稍微收斂起笑容,點頭回答:「報告學長,我叫大肥。」
話聲一落,臉上再度擠滿看似無害的傻笑。
「交給你了。」士官長沒多說什麼離開。
待同寢室的袍澤簡單介紹完畢後,我對他說:「坦白說,我離退伍只剩下最後四個月,每個人當兵的目標都是平安退伍,我也不例外,所以,我的管理原則很簡單,不管你在原單位有過什麼事?在這裡,只要你照規定來,不給我惹麻煩,我就不會找你麻煩。這樣明白嗎?」
「沒問題啦!」他揮揮手傻笑著回答。
〔3〕
「大肥是什麼來頭?」
考慮到退伍後的出路,士官長打算投考空中大學進修。每天晚上就寢後幫士官長補習一小時的空中大學考試用中文與英文課程,是我的例行工作之一。
除服役該做的工作之外,我還得抽點時間幫其他長官就讀國高中的孩子補習,或擔任伴讀。這是身為部隊裡唯一的國立大學畢業生的附加價值,也是我可以到這種閑單位待退的主要原因。
說真的,我還挺滿意這樣的安排。
「他因為吸毒,腦袋有點怪怪的。」士官長闔上書本說。
大肥曾經在船出港後,大量喝下浴室裡的洗髮精跟小便池裡的樟腦丸,搞得才離港的軍艦必須因為他的脫序行為緊急返港。基本上,船舶進出港口跟飛機起降一樣,是整段航行中危險性最高的部分,他老是這樣搞,讓船出海後緊急返港,對船上的官兵來說,是個大麻煩。
更別提,有吸毒前科的他,毫無疑問是長官的重點管理對象。但不可思議的是—不管船開到哪一個城市,他都有辦法買到毒品,那怕只是放他出去短短的幾小時。
因為有吸毒前科,大肥每次收假都必須驗尿,明知會如此,不管長官怎麼叮嚀與威脅,他每次收假驗尿的結果都是「positive」。
部隊裡管理這樣的士兵沒別的辦法,不是「關禁閉」就是「禁假」。
「但當兵畢竟不是坐牢,人關久了是會出問題的,所以,他們就把他先送來這邊,過一陣子再想看看要如何處理?」士官長對我說。
〔4〕
完全沒有專長的大肥,只能先從事簡單的大樓清潔工作。
好在大樓夠大,光是清潔,就足以消磨一個人的精力。
大肥工作談不上認真,但交代他的事一定會完成,也許是換到比較輕鬆的單位,三週過去,還沒出現任何異常狀況。
因為人生中從沒機會接觸過這樣的人,基於好奇,我每天都會花約一小時陪他聊天。請他喝一罐啤酒抽幾根菸,就可以聽到有趣的故事,對待退的我來說,是生活調劑之一。
「你怎麼開始吸毒的?」我問。
「你連我吸過毒都知道喔!你怎麼看出來的?」大肥驚訝地看著我。
拜託,這件事有誰不知道嗎?我看著他微笑。
「因為好玩啊!」他笑笑說。
吸毒好玩嗎?
〔5〕
大肥應該不算有毒癮吧!
移到單位將滿一個月,為避免他偷偷吸毒,給單位帶來麻煩,除了他剛入住時嚴格檢查他的隨身行李外,我們盡量避免讓他落單。
沒見他像電視劇演的那樣,因為毒癮犯而產生各種痛苦禁斷狀況,除了偶而望著天空發呆傻笑外,他跟一般士兵沒什麼不同。
「你不吸毒會怎麼樣嗎?」我問。
「不會啊!」他抽著菸,笑笑著回答。
「那我問你,賣毒品的地方有什麼特殊標誌或暗號嗎?為什麼你不管去到那裡,都可以買到毒品呢?」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真的很想知道。
「這不能說。」他繼續傻笑著。
不管我用什麼條件引誘他,他都絕口不告訴我答案。
〔6〕
到部隊報到一個多月後,他逐漸跟大家混熟。
部隊的假簡單分為兩種,一種是週一到週五晚上可以外出幾小時,但必須在就寢時間前回來的外出假,另一種是可以連續休幾天的過夜假。
在生活的管理上,我們放寬了對他的管制,包括:抽煙喝酒,偶而會在有人陪伴的情況下讓他到營區以外的地區吃吃外食或買些東西。
但放假,那怕是外出假,都還在管制中。
「我想要放假。」某天他對我這樣說。
「你在船上惹了這麼多麻煩,長官罰你的禁假還沒執行完畢喔!」我板起臉來對他說。
也許是平常太愛跟他聊天,也可能是他已經摸清我的底細,明顯地,大肥越來越不怕我。
「拜託,放我出去幾小時就好。」他雙手合十請求。
「幾小時?你想要幹嘛?」雖然沒打算放他出去,但我很好奇。
「我想打砲。」他理所當然地說。
據他說,他前一次做愛已經是半年前的事。
「也不是不可以,所謂『食色性也』,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不能平白放你假,如果在七點前,你不能給我一個有創意的理由,你就別想放假。」我開玩笑地說。
「有創意就可以嗎?」他臉上浮現奸詐的笑容,如漫步在雲端般,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
晚餐時,他若有所思地一邊扒飯,一邊傻傻地望著餐廳裡的某個定點。
這是思考嗎?我不確定。
餐後,我跟一位在艦上服務的同梯一起待在寢室裡看電視閒聊,忽然間,大肥出現了。
「老大,我想好了。」他用手搔著短短的頭髮對我說。
「如果你不放我出去,我會得『精蟲肥大症』。」
那是什麼?我一時沒意會過來。
「那就是啊!我精蟲養太久,他們會變得太大隻,然後游不出來,悶死在裡面,很危險的。」
聽他講完,我不爭氣地噗嗤笑了出來。
這一笑,我就知道完了。
「同梯,可以請你幫個忙嗎?」我轉過頭對同梯說。
(待續)
〔徹的話〕
1.好幾個月沒寫電子報了。在忙什麼呢?出國了兩趟,外加進行一個寫作的案子中,但這些都不是理由,可能只是暫時失去寫作的動力吧!
2.辛苦抗癌五年的讀者Rebacca結束了戰鬥,現在的她應該變成天使,到處旅行去了吧!人生說起來挺短,該好好利用時間做點什麼吧!
3.書籍的話,看了〔成為職業小說家〕、〔東京漂流〕、〔罪行〕,還有漫畫〔咖啡師〕。
4.音樂的話,隨機買了幾張爵士樂CD。
5.最近的新興趣是養多肉植物,過於偏執的個性,一口氣種了三十幾株。。。但有植物的家,讓人覺得放鬆。
6.生命裡,偶而想要寫個故事,把某些有趣的人記錄下來,這個故事送給大肥。(真的好久沒寫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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