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媽就是他媽的賤!」
世間許多事----特別是那些不順的----經常像約好般接連地出現。
因為不喜歡聽到廢話,所以他走在路上時,經常性地戴著耳罩式耳機連接著IPOD聽音樂,但剛下車時,一個不小心,IPOD從夾克的口袋中掉了出來,當場摔個稀巴爛,於是,他只好拾起無法使用的IPOD,連同耳機一起收進隨身的背包裡。
這時他才想起----IPOD Classic已經停產,袋子裡摔壞的這一台早已過保,恐怕沒得修了。
他搖搖頭,朝便利店走去。
他習慣將帳單在每個月五號一次繳清。(誰叫他天生是摩羯座)
而今天,正巧就是他繳費的日子。
他把一疊帳單與現金交給結帳櫃檯後方的服務人員。
眼前這個服務人員是個生面孔,應該不到二十的年紀,稚氣的臉上戴著厚重的黑色膠框眼鏡,胸前別著一個「見習生」小牌子,手忙腳亂地將大小不一的帳單逐一攤開分類,也許是因為經驗不足,似乎怎樣都理不出個頭緒。
由於並無其他急著處理的事,也就無謂催促他。畢竟,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願意辛苦地工作就是美德。
但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聽見身後傳來的那個高八度近乎海豚音的咒罵聲。
「我媽就是他媽的賤!」尖銳的女高音誇張地連說了兩次。
其實不想多管閒事,但女子說的話與聲音實在太令他反感。於是,他轉過身去,仔細地端詳身後的女子一眼。
女子染成金黃色的頭髮用一個紅色的大髮箍固定住,露出長了幾顆痘痘的額頭,佈滿雀斑的臉上刷上桃紅色的腮紅,小小的眼睛上貼著不成比例的超濃厚假睫毛,嘴唇上塗著鮮血般的口紅,與五色繽紛的的臉色相比,身體倒是出乎意料的慘白,露出衣服外的細細手腳表面青筋如地圖上的河流般密佈,手裡抱著一隻粉紅貴賓,也許是女孩的聲音太過尖銳,也許是言語用詞太過粗鄙,那隻可憐的小狗無奈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低頭往下一看,女子的十片腳指甲塗了十種不同顏色的指甲油……。
這女子不是太閒,就是審美品味太差,或者兩者皆是…...。他在心裡喃喃自語轉過身去。
身後的女子繼續抱怨著母親,新手店員繼續慌亂地刷著帳單上的條碼……。
為什麼偏偏這種時候把IPOD摔壞了呢?他在心裡問自己。
當然,得不到答案。
女子抱怨媽媽喜歡團購,一天到晚亂買東西……。
「她買那些東西都是廢物,而且一買就是一大堆,我還得認真幫他消化那些東西,吃胖了,她還不給我零用錢買新衣服……」
「像之前啊!她看到電視購物有便宜的旅遊團,什麼買一送一,硬是叫我要陪她去,結果那個團爛死了,吃得爛、睡得爛也就算了,還一直帶我們去土產店買些爛東西……結果,我媽還真的他媽的買了一堆,說什麼不買對導遊不好意思。妳說她賤不賤?」
「拜託喔!我又沒求她帶我去,是她拜託我去的ㄟ!我是盡孝道才陪她出國好不好?」
「她一天到晚嫌我不找工作賴在家裡,要不是我沒工作,哪有時間陪她去旅行……。」
「之前叫她每個月多給我幾千塊零用錢,她就嘰嘰歪歪地念我說:『妳都三十幾歲,還賴在家裡,我到底要養妳到幾時?』操!她真的很敢講ㄟ!誰叫她要把我生出來,把小孩生出來是不用負責的喔!」
「她每個月少亂買點東西,就可以多發一點零用錢給我……我已經兩個月沒錢去做腳了,昨天還自己塗指甲油ㄟ!」
女孩越講越來勁,他越聽越火大,但店員還是很慌亂,彷彿怎麼樣也算不清楚那一疊帳單的帳…….。
好不容易,店員終於把帳單連同找的錢交到他手上,他轉身離開,錯身的瞬間,再次瞄了女子一眼,專心咒罵媽媽的女子並沒有發現眼前的男人眼裡燃起怒火。
本想裝作沒事----其實也不關他的事----就這樣離開,但他看到女子五彩繽紛的腳指頭,忽然間有股衝動……。
就這樣,他用力往女子的腳踩了下去,接著用小到聽不見聲音說:「對不起。」
超商自動門發出「叮噹」聲開啟的同時,他聽到身後女子用超尖銳的聲音哀嚎:「你幹嘛踩人啊!很痛ㄟ!我要跟我媽講啦!!!」
她懷裡抱著的狗也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他直覺地認為,那隻狗是為了他的義行喝采。
《2》
雨天會讓你想起什麼?
本來只是想離開辦公室到附近的便利店隨便買點輕食當午餐,卻沒想到雨就著毫無預警地下了起來,而且雨勢一發不可收拾。
看來一時半刻是離開不了了。回程中被困在騎樓裡的他,望著從天落下的豆大雨滴嘆了一口氣。
他忽然想起,很久前看過一本香港的小說,故事是描述一個連續殺人魔,每到下雨的深夜就會在街上隨意選一個女孩殺害……,殺人魔最後是怎麼被逮捕的?他已經不復記憶。但卻依然記得----殺人魔在孩提時期,曾經在下雨的深夜發生過足以扭曲心靈與性格的關鍵事件。當時,他忍不住地懷疑----如果同樣的事件發生在無雨的夜晚,殺人魔還會成為殺人魔嗎?究竟促使他成為殺人魔的,是事件的本身?或者是因為下雨呢?
由於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不過的上班族,對於這樣深奧的事,還是不想也罷,反正想破頭也不會得到答案。
倒是這樣的大雨,經常勾起他的回憶。
一樣的中午時分突如其來的大雨,一樣是仰著頭看著雨滴從天上落下,然後在路上的水窪裡滴出圈圈漣漪,當時的他剛上小學一年級,背著紅色的書包,站在學校的騎樓裡等待著。
在那個電話不普遍(更別提行動電話)的年代,遇上這樣的意外狀況,除了等待,沒有其他的辦法。
眼看著身邊的同學接連被爸媽接走,原本堅信媽媽會來接的他也忍不住擔心起來。
萬一,媽媽沒來接我,我該怎麼辦呢?年幼的他雖然被教育要成為一個堅強的男孩,卻也在哭泣的邊緣徘徊起來。
就在眼淚即將奪眶而出的前一秒,他看見迷濛大雨中有個穿著雨衣騎著單車的人影出現。
他急忙抹去眼眶裡的淚水,讓自己可以看個清楚----沒錯,來的人就是媽媽。
於是,他開心地大叫了出來。
「你哭喔!」一向教育他要勇敢堅強的媽媽摸著他滿是雨滴的臉頰問。
「我才沒有。」他強作堅強地回答。
「男孩子不可以隨便哭喔!要勇敢,知道嗎?」媽媽說畢,把小小的他抱上腳踏車的后座坐好,然後,小心翼翼地把他包裹在自己的雨衣裡,他在黃色的雨衣裡,緊抱住媽媽的背,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我們回家。」媽媽說畢,踩著踏板,腳踏車在大雨中緩慢地朝家的方向前進。
「等下到家,要馬上洗熱水澡,知道嗎?」媽媽的聲音從背後傳進他的耳朵裡。
雨繼續地下著。
被困在騎樓裡他的雖然確定媽媽再也不會出現接他,心中卻湧出一絲溫暖。
《3》
比起純粹的惡意,多餘、矯情且自以為善的建議更讓人難以應付。
「說真的,我不相信那種東西可以有什麼用?」他以堅決的語氣否定了朋友的提案。
「可是,現在真的很流行按讚集氣,如果這麼做一點用處都沒有的話,為什麼有這麼多人要這樣做呢?」朋友鍥而不捨地勸他。
可是很多人在相近的時間內,重複某種行為就一定有意義嗎?
對於,這一點他一點都不能認同。
討厭團體行動的他,甚至下意識地認定----如果某段時間內,許多人不約而同地重複某種行為,那一定暗藏了某種巨大的愚蠢或陰謀…...甚至,可能導致某種難以挽回的危險。
他想起前一陣子某個相當無聊的新聞。某男子跟女友求婚,結果女友的父親居然開出「如果可以在臉書上募集XXXXX個讚,我就答應女兒嫁給你。」這樣的條件。
結果在短短的時間內,男子果真完成讚的募集求婚成功,這件事甚至登上新聞版面。(可見現在的新聞浮濫且品質粗糙的程度。)
募集一定數量的讚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那些按讚的人真的認識這對情侶,並確定他們適合結婚嗎?
又或者,如果女方連對男子最起碼的信任與信心都沒有,單靠網友按讚支撐結婚的決定?
更別提如果女方的父親實際一點,就會想到與其要求讚的數量,還不如要求察看男子的財產證明或要求一定數額聘金來得對女兒有保障些。
靠蒐集讚決定的婚姻,如果有天走不下去,是否也得靠網友按讚來決定是否該離婚呢?
而那些按讚的網友,有多少是經過仔細思考過才按下讚的呢?
說到底,那只不過是一個不值得深究的網路遊戲罷了。
「話不是這樣說,你想想看,很多人同時間在臉書按讚,就是一種集氣行為啊!說不定在冥冥中就可以產生某種關鍵性的改變力量!所以,你為什麼不試試呢?」朋友繼續試著說服他。
他的媽媽在一年多前罹患了癌症,因為治療的結果並不樂觀,因此,「好心」的朋友說服他把媽媽的照片PO在臉書上集氣…….。
「我不要。」他想也不想地斷然拒絕。
「你知道的嘛!現在有很多人都這樣做,什麼幫自己集氣的,幫家人集氣的…..不勝枚舉,你試試看又何妨?」
別人為什麼要集氣他並不知道。
也許某些人需要別人(那怕絕大部分是不相干也不一定真心的人)支持才有勇氣面對某些事,也許真的發生過奇蹟也不一定。
「但這樣的事,不適用於我媽。」他堅定對朋友這樣說。
生病之後,他媽媽在外觀上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向愛美的媽媽甚至婉拒親友的探訪,因為她實在不願意讓人見到自己病後的模樣。
「如果,我把老媽現在的模樣放在臉書集氣,恐怕還沒見到效果,就會把她老人家氣死,這樣的事,真的不做也罷!畢竟,沒有人喜歡讓人看見自己生病的樣子,面對疾病這樣的事,我們家人自己處理就可以了!實在不需要網友按讚幫忙。」
「不然,我們發起一個活動,問問網友你該不該為伯母集氣?如果超過一萬個人按讚,你就試試PO照片集氣怎麼樣?!」
「其實不用任何人按讚或集氣,你再多說一句,你信不信,我馬上就揮拳扁你!」耐性耗光的他,惡狠狠地瞪著朋友說。
「你幹嘛這麼凶嘛!畢竟這是你他媽的事,我只是好心建議而已!」
《徹的話》
1. 本想在母親節完成的短篇,卻斷斷續續地寫的一個多月。
2. 繼續每日忙碌地生活著,不過最近對於蒐集生活雜貨產生興趣,改天來分享有趣的蒐集品。
3. 書籍的話,看了《聽擊者》、《文具病》(對文具有興趣的人一定要看)、《永恆如新的日常設計》(因為看這書,買了柳宗理的燒水壺)、《世界屋脊上的飯店》等。
4. 音樂的話,推薦黑眼豆豆團長威爾的專輯《Power》(極推)。
5. 電影沒時間看,倒是去了一趟台中看了屏風表演班的《西出陽關》(極推)。
6. 本想祝大家母親節快樂的,結果現在得改祝大家「端午節快樂」了!
7. 不反對在臉書上進行按讚集氣的活動,只是不覺得這麼做有意義而已。但如果,按一個按讚的人可以相對捐出些錢幫助有需要的人,倒是可以試試的提案。
8. 另外,某些並非出自真心或未經過仔細思考卻自以為好心的建議,真的很讓人心煩。
9. 以上,歡迎留言。
(圖說,即將綻放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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