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無論如何,離別時,總得好好地說再見。
《2》
徹媽最抱怨徹爸的,就是他的「不告而別」。
但徹卻覺得,那件事完全不能怪徹爸,或者說,哪並非他可以控制的範圍。
徹爸在兩年前,初夏的夜晚過世。
儘管在哪之前,高齡八十八歲的徹爸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虛弱,經常臥床昏睡,但當天下午他卻主動要求徹媽及佣人幫他洗乾淨身體,梳整齊頭髮,換上乾淨的衣服,連日食慾不佳的他,還乖乖地吃了稀飯及藥,甚至徹在晚餐後跟他報告說要去拜拜,他還點點頭答應。
看起來「警報」暫時解除,徹也就安心出門前往行天宮。
哪裡知道,出門約四十分鐘就接到徹媽的來電,她在電話那端用顫抖的聲音,哭著對徹說:「你爸一聲不響地走了。」
徹出門後,徹爸、徹媽與佣人一同往常看電視劇消磨時間,也許是當天晚上的劇情正高潮,又或者是徹爸方才的表現讓大家放鬆了心防。
總之,徹媽看著看著電視忽然意識到----怎麼沒聽到徹爸的打呼聲(徹爸通常一睡著就會打呼)?回過頭一看,才發現徹爸張開著嘴巴大口喘氣,不消幾秒鐘就撒手歸西了。
每次談起徹爸臨終的片段,徹媽總抱怨:「連再見也不說就走,真是太過份了。」
「如果有一天,妳要走了,妳會通知我嗎?」徹當時只是無心地這樣問了一句。
哪裡知道,徹媽很認真地回答:「如果我要離開,一定會讓你知道。」
人真的可以預知死亡,並通知身邊的人嗎?對於這一點,徹很懷疑。
《3》
原本被醫生診斷只是小中風的徹媽,歷經一年多的辛苦服藥與復健,身體的狀況並沒有改善。
徹爸過世後,徹媽更在很短的時間內消瘦,本以為是因為徹爸離世給她太大的打擊所致,但經過更精細的檢查後,才發現,媽的小中風症狀原來是腦幹瘤(醫生說,因為之前的病灶太小,所以才誤以為是小中風。),而她的腦幹瘤是肺腺癌的移轉。(但徹媽每年都做胸部X光檢查,但檢查報告從沒出現過異常。)
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徹媽罹癌的事實。
在醫生的建議下,徹媽開始接受化療與放射治療。
原本還可以拄著柺杖自己行走的徹媽,經過幾個月的治療後,不但全癱了,甚至得靠鼻胃管進食。
還要繼續治療下去嗎?某天夜裡,徹詢問住院醫生。
如果繼續治療下去,我們估計她還可以活半年,如果放棄積極治療,大約只能再活三個月。醫生很務實地告訴徹。
如果她是妳媽,你會讓她繼續作治療嗎?徹問。
這得你自己決定。醫生回答。
徹與妹拿著徹媽的病摘去詢問其他醫院的醫生,得到的都是大同小異的回答。
(應該是教科書上這樣寫吧!畢竟,得很會唸書才能當醫生。)
該怎麼辦呢?徹與妹問徹媽。
你決定吧!徹媽看著徹說。
這時徹想起,剛得知徹媽的腦幹瘤無法開刀治療,徹彷彿被推入十八層地獄般,滿臉的失落與絕望,當時的腦神經外科醫生拍著徹的肩膀說:「你仔細想想,其實,開刀與不開刀,甚至做不做治療,結果有差別嗎?」
是啊!其實不管怎麼做,人都難逃生老病死的循環。如果治療無望,那只少得盡力讓徹媽活得舒服點。
我們把徹媽轉到離家近的台北醫學院附設醫院接受居家安寧的照護。
原本以三個月作為照護的目標,但徹媽很堅強地撐過了一年半。
遠遠地超過當初醫生們的預測,徹媽甚至成為醫護人員口中的奇蹟,雖然心裡明知不可能,但徹仍不免天真地認為----如果徹媽可以繼續這樣下去,也挺不錯。
其實徹沒有想過----整天躺在床上,吃飯得靠鼻胃管,大小便得靠佣人換尿布的徹媽可能有多無聊與辛苦,只是一廂情願地希望她活著。
而徹媽,也真的很努力地活著。
時間進入六月,徹媽的昏睡時間變長了,但是心跳、血壓、血氧、消化、大小便都還很正常。徹每天都很認真地確認每項指數都在合理的標準內。
徹媽之前也曾經連續數日沒日沒夜地昏睡,但睡飽了,也就正常醒來。
這次可能也一樣吧!
七月二日,國修老師移靈回台北,在屏風表演班設了靈堂,徹決定隔天上午休半天假。與佳鋒相約七月三日一早前往上香弔唁,然後返家與護士談談老媽的近況,中午剛好給老爸做兩週年的祭日。
但下班時,天居然下起大雨來。
不知怎麼地,臨時起意決定先前往屏風上香。
騎單車淋著雨回到了家,照例一進家門先察看徹媽晚餐飯前的血壓、心跳等指數----一切正常。
跟著到床邊,看看昏睡中的徹媽,約略跟她報告當天發生的瑣事與緊接著的行程。
看著徹媽說話時,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仔細想想----徹媽的臉上泛著一種失去生之光彩的淺灰色。
覺得不放心,跟佣人要來了血壓計重新測量一次----徹媽的高血壓比晚餐前低,但還有一百一十幾,還算正常。
量了量體溫,三十七度多一點的低燒。
於是讓佣人給徹媽睡冰枕降溫,並且每一小時量測血壓一次。
「我先出門,等下回來,如果阿姨的血壓低過一百,馬上打電話通知我。」
之前徹媽的高血壓也曾經低到八十幾過,但沒隔多久就回升了,這次應該也一樣吧!再說,隔天就是徹爸的祭日,沒這麼巧,兩個人同一天過世吧!徹開著車前往屏風,在路上自言自語似地對坐在助手席的徹妻說。
一直沒接到佣人的電話,但心一直緊揪著。
不行!今天晚上我得回家守著。徹對妻說。並打了電話通知徹妹,要她把手機放在隨時可以接到的地方。
很嚴重嗎?徹妹問。
不確定,但有種不好的預感。徹回答。
徹撥了電話給護士,詢問可能發生的狀況與處置方式,跟著先回家洗了澡,帶了現金、筆記型電腦、手機備用電池等,開車回到徹媽家。
回到家,十一點多,徹媽的血壓在九十五與一百間震盪,但穩定地下滑。
應該會回升吧!畢竟之前也曾經這樣過。徹這樣告訴自己。
最後一次量測是凌晨兩點,血壓緩慢地貼近九十。
等下再量,如果再低就要叫徹妹回家了。徹在心裡喃喃。
雖然這樣想,但也許是上班太累了,本只想去旁邊房間躺著休息一下的徹,不支地昏睡過去。
該起來量血壓了。時間到,腦部發出起身的訊息。
但疲憊的身體卻懶得動。
再躺五分鐘就起來。腦發出另一個訊息。
就這樣,不知道又賴床了多久。
忽然間,徹媽發出微小的叫聲,只是輕聲地叫了兩聲「啊」,卻如同防災警報般刺耳,徹反射地從床上彈跳而起,衝向徹媽房間,睡在徹媽身旁的佣人也醒了,徹打開了燈,只見徹媽張大的嘴巴,卻完全沒發出聲音。
糟了!徹媽的時間到了!怎麼辦?
雖然之前也曾經在心裡模擬過各種狀況,但實際面對,又是另外一回事,也曾經想過,面臨這樣的時刻該對徹媽說些什麼,但那個當下完全記不起來……。
沒時間多想的徹,快步走到徹媽身邊,握起她的手說:「媽!你放輕鬆,不要怕!還有,我愛妳。」
話才說完,徹媽吐出最後一口氣,放鬆了身體。
徹拿起血壓計測量血壓,血壓計的讀數為零。
「我媽死了。」徹對佣人說。
佣人抱著徹媽大哭起來。
徹走到客廳,拿起電話,邊哭邊通知徹妹與為數不多的親戚。
電話打完,才想起徹媽說過:「如果我要離開,一定會讓你知道。」
媽,真有你的,你真的沒騙我。徹在心裡想著,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徹的話》
1. 為了讓健忘的徹少記一個日子,徹媽跟徹爸約好般地,選擇同一天離世。
2. 徹媽的喪事即將到告一段落。徹還好,只是有種難以說明的空虛感。
3. 書籍的話,讀了《金融大騙局》(推)、《衝動購物日記》。
4. DVD的話,流著眼淚看完了《東京家族》。
5. 音樂的話,期待9/28的安全地帶成軍三十週年演唱會。
6. 電影,很久沒看了。
(圖說:徹結婚時,挽著當時有些不太方便的徹媽走進宴客餐廳,徹媽說: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片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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