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麻煩你照顧我爸嗎?」帶團自行車環島的前一日,接到了通電話,電話彼端的男性這樣要求他。
他在一個企業成立的慈善基金會工作,基金會的年度重點活動是由約五十名員工組成的愛心騎士團,以自行車環島的形式,繞行台灣一周進行關懷之旅。
老先生不是公司的員工,只是從朋友處得知活動訊息後,興起全省陪騎的念頭。
路權是屬於全體國民的。只要不發生影響車隊安全的行為,他沒有立場拒絕老先生跟著車隊陪騎,不管是環繞全省或是只跟幾十公里。他這樣跟來電的先生解釋。
但老先生畢竟七十多歲了,任何身為人子的人知道老父要進行具有難度的自行車環島活動,說不擔心是假的,更別提,如果可以三言兩語勸退老先生,他就不必打電話給一個陌生人,並提出這樣的要求。
來電者的心情,他可以完全地瞭解,畢竟,他也有個頑固的老父親。
簡單說明了活動行程與相關規定後,他允諾在可能的範圍內,會請車隊的騎士與工作人員們,注意陪騎的老先生,並要求老先生每日打電話給兒子報平安,如果當日沒接到老先生的電話,他可以隨時打電話向自己詢問老先生的狀況。
來電者仔細詢問了全程留宿的飯店資訊後,以電話替老先生完成了訂房的安排。
出發的那天,天氣非常陰霾。
負責騎士報到的他,理所當然地忙碌,只匆匆跟老先生打了個照面----是位皮膚黝黑,看起來健康精壯的老先生,簡單地說明活動接下來的路程後,再次確認老先生有自己的手機號碼,便去忙其他事情了。
車隊出發後沒幾分鐘,天便落起雨,接下來,更無情無義的狂下起來。
真不是個適合自行車還島的壞天氣。坐在工作車裡,望著劈劈啪啪打在車窗上的雨滴的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狂風暴雨中,車隊硬是按計畫前進,並進行了兩場公關活動,抵達第一天的休息點----新竹。
老先生一如原先約定,準時找他報到。
晚餐時間,他把老先生正式介紹給車隊伙伴們,並請大家給予老先生必要的協助。
(車隊大部分時間都處於移動狀態,必須搭乘工作車處理車隊事務與沿途相關聯絡事項的他,根本無法監控老先生的狀態,必須請所有騎士與負責壓後工作的人員幫忙。)
他唯一能作的----只有在每個給水點休息或抵達當日過夜的飯店點名收操時,留意一下老先生的身影。
抵達台中時,老先生的兒子很有禮貌地前來拜訪,並致贈知名的牛軋糖,感謝大家對老父的協助。
車隊繼續在惡劣的天候中前進,平均每天騎乘約一百公里,還有若干場加油打氣的活動得參與,許多年輕力壯的騎士都尚且喊累,但已超過隨心所欲之齡的老先生卻還能夠緊緊地跟隨著車隊,真讓人羨慕他的毅力與健康狀況。
每次相遇時,他總不能免俗地問老先生:「累不累?」
而老先生總是拍拍他的肩膀說:「別擔心,我沒事。」
「記得打電話給你兒子,省得他擔心。」跟老先生的對話,總是以這句結尾。
繞過整個西部,來到台東知本,晚餐之前,他在飯店附近散步時,遇到了準備外出的老先生。
「要吃晚飯了?你要去哪裡?」他問正準備騎上車的老先生。
「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在附近,我打算過去看看。」老先生笑容爽朗地回答。
「喔!晚上騎車要小心。」
聽說老先生要去尋找人生第一份工作的起點,他感動莫名,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次機會可以去追尋某個起點呢?雖然已然逝去的東西,無論看幾次都無法改變,但能重回原點,對漫漫的人生的來說,也許可以給人某些安慰。
原以為老先生的工作地點就在飯店附近,哪裡知道,再見到老先生已經超過晚上九點。
他跟同行騎士們在飯店附近的路邊攤宵夜閒聊,看見老先生騎車過去的身影,眼尖的騎士叫住老先生,倒了杯飲料給他。
「你現在才回來喔!」他很驚訝地問:「不是說在附近嗎?」
老先生笑笑說:「本來以為不遠的,哪裡知道騎了三個多小時才到..........我可能記錯了!哈哈!」
三個小時?!以腳踏車平均每小時時速二十公里計算,老先生大約騎了五十公里,加上白天騎乘的一百公里,一天騎一百五十公里,別說老先生已經七十多歲,就連正值壯年的騎士恐怕也吃不消........。
但老先生的臉上看不出疲憊,反而意氣風發地以訴說以往工作的種種.......。
看著老先生開心的模樣,他忽然覺得可以幫忙完成老先生完成環島的夢想,說不定是這趟旅程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有見到你的初戀情人嗎?」某騎士打趣地問。
「沒有初戀情人啦!」老先生笑得靦靦。
「就算有,恐怕也已經是個老太婆了吧!」另一位騎士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隔天從知本前往花蓮春日,路程約一百公里,下坡路段居多,算是比較輕鬆的一段路。
傍晚時分,靠近下榻飯店前,負責壓後車的工作人員語氣為難地打電話找他抱怨:「老生生要求把行李放到車上,你知道,我們的工作範圍只有騎士團的成員,他現在這樣要求,我要讓他放嗎?」
「就讓他放吧!有事回到飯店再說。」他給了簡單地答覆。
工作人員的心情,他當然可以瞭解。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不願意承擔多餘的壓力與責任,車隊的工作人員是被僱來照顧參與活動的車隊騎士,陪騎的老先生,當然不算是他們的責任範圍。更別提,答應要盡量照顧陪騎的老先生是他個人的承諾,自己的承諾增加了其他人的工作,怎麼樣也有點說不過去。
抵達飯店後,他特別去探視老先生。
「我還好,只是有點累了,睡一覺就沒事了。」老先生很堅持。
「沒事就好,如果覺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除了這樣說,他也找不到其他勸退老先生的說詞,更別提,他希望可以幫老先生完成單車環島的願望。
說不定,明天一切就會恢復正常了吧!只能這樣想吧!
隔天的路程比較短,不過就是從春日前進到花蓮市而已。
在光復糖廠午餐後,他開始覺得身體不舒服,脹氣非常地嚴重,體溫不斷地上升,更糟的是----一滴汗也流不出來。
就在這時候,負責開壓後車的工作人員一臉不爽地來找他抱怨:「那位老先生昨天把行李上了車,剛剛跟我說,他騎不動了想上車,你知道我們的工作車座位有限……..。」
他真的身體不舒服到聽不清楚工作人員在抱怨些什麼,但事情似乎到了不處理不行的地步了。
「總不能把人丟在這裡,先讓他上車,有什麼事到花蓮市再說吧!」他簡單地回覆。
工作人員帶著不愉快的表情離開,他繼續跟發熱的身體抗爭著。
得問問老先生的情況才行。他這樣告訴自己。
其實沿途陪騎的人不少,其中有幾位是他熟識前次參加過環島的騎士。
「你說那位一直跟在最後面的老先生喔!我看他騎車搖搖晃晃的,應該撐不下去了吧!」他們這樣告訴他。
這下真的不處理不行了。
雖然很想幫助老先生完成自行車環島的願望,而且行程就剩最後那麼一點點,但如果真有點閃失,誰也負不起責任外,說不定會演變成難以彌補的遺憾。
利用中途給水休息的片刻,他找到了老先生,還來不及開口,老先生就搶先〈真不愧見過世面〉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等下晚餐我每桌請你們喝兩瓶啤酒。」
「不是喝酒的問題,而是我覺得您差不多該放棄了。」他當然可以了解要說服老先放棄多麼殘忍且不容易的事,但眼前似乎沒有其他選擇。
「我覺得今晚休息一下,我明天就可以恢復正常騎車了,眼看就快騎完了…….。」老先生真的真的非常堅持。
花了很長的時間都沒辦法說服老先生,車隊終於抵達花蓮市,原本還想再跟老先生談談,但他的身體已經到達忍耐極限,待車隊安頓完成後,他拖著不舒服的身體前往署立花蓮醫院,醫生診斷他有脫水現象,讓他在急診室吊點滴治療。
一邊滴著點滴,一邊掛心著不願意回家的老先生,一邊想起自己的老父,只好拖著點滴瓶,走到急診室外打電話給老先生的兒子。
「其實說真的,如果可以,我真的很希望陪他完成環島之旅,畢竟活到這把年紀了,還有機會實現願望真的非常不容易,但我真的很怕他出意外,會成為你永遠的遺憾………..我當然知道他很難被說服,我也有一個非常頑固的老爸啊!有句話,我這樣說也許很不恰當,但是如果你告訴他,請他就先這樣回去,好好調養身體,等下次他身體好了,你再陪他騎完最後這一段,這樣會不會就可以說服他呢?如果我老爸想騎腳踏車環島,我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陪他騎完全程的……,更別提,從花蓮騎回台北,大概兩天就可以搞定,不會花你太多時間的……..。」因為身體太不舒服,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最後說了些什麼。
電話講完,拖著點滴架躺回病床上,才想到「剛剛的用詞會不會太嚴厲?」之類的問題,跟著想起了自己的老父。
吊完點滴後,他走回飯店,進了房間就開始昏睡,隔天上午起床,身體恢復了些,強打精神,下了樓開始尋找老先生的身影,忽然間,他感覺到有人拍他的肩膀,回過頭正是那位老先生。
「我決定要回家了。」老先生直視著他說。「我昨天晚上真的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再騎下去真的不知道會怎麼樣?而且我兒子說,他會陪我把剩下的路騎完……。」
《徹的話》
1. 終於環島回來,整個人曬成泰勞,非常疲憊。
2. 書籍的話,沒頭沒尾地了些書,但沒有值得推薦的。
3. 電影的話,看了《葉問二》、《鋼鐵人二》。
4. DVD的話,看了《空氣人形》(推薦)、《窮途末路》、《優雅刺蝟》(推薦)、《阿凡達》、《幸福便當》。
5. 音樂的話,推薦縱貫線《南(下)專線》。
6. 想著找時間寫東西,但卻異常地繁忙。
7. 隨便留點什麼吧!妳的留言是徹寫東西的動力。
(圖說:在花蓮拍到的玩鞦韆的小孩,天真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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