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如果有得選擇,我並不想接下這個工作。
只不過,就像那句老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世界上不管是誰都難免遇上幾件這樣的事。
「為什麼找我?」星期五晚上接到蟑螂打來的電話時,我很為難地這樣問。
蟑螂是我大學時代的同學,家裡的祖傳事業是黑道,大學畢業後,很自然地繼承家業成為黑社會老大,最近因為經濟不景氣、原物料上漲、美國次級房貸等種種風波,傳了五代的幫派終於在他手上瓦解。幫派解散並非小事一件,別的不說,頓失經濟重心的幫眾集結上街抗議,還要求政府比照拯救股市出手協助幫派紓困,搞得沸沸揚揚,於是,書面宣告解散後便遠走美國的蟑螂,不得不打電話給我,要我幫忙召開協調會。
「你研究所不是主修公司倒閉嗎?這個任務最適合你了。」
「但是我唸的是公司倒閉,這跟黑道…….」
「我問你,幫派跟一般公司有什麼兩樣?」
蟑螂這樣問,我一時間也回答不出來。除了營業項目不太一樣外,黑道幫派跟一般公司的確沒啥兩樣,某些幫派甚至比公司組織更周嚴,行事更有效率。
「不過,你也知道,我幾乎沒做過類似的工作?研究所也沒畢業…….。」
「徹,從我們認識以來,我也幫過你不少忙,以前你找我的時候,我有廢話過半句嗎?更別提,除了你之外,我現在也找不到其他合適的人……。」蟑螂講話的速度越來越慢,緩慢中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凶狠。
「我知道了,就交給我吧!」在蟑螂翻臉前,我接下這個工作。
逼不得已,只好設置一個黑道相談室。地點在台北某飯店的會議室,資方由蟑螂擔任代表,為顧及安全與和平,採取視訊會議的方式,蟑螂會在某個安全的地方透過網路與勞方代表進行協商,勞方代表就比較複雜些了,為免人多口雜,導致場面難以控制,因此請他們透過民主的程序推派三人與會,這三個人分別是擔任幫派會計的阿玉嫂〈任職二十八年,幫派基層代表〉、工程部門〈任職二十年,負責槍枝改造與軍火管理〉的火旺、行動部門總監〈任職十三年,負責圍事動員與小弟招募管理〉的阿殺。
會談一開始,為維持會談的和平與安全,所有與會者都必須經過金屬探測門的檢查,確保沒有人攜帶危險物品入內,另外,顧及幫派的商業機密,對於幫派所從事的實際業務將略過不提,相關人名地點亦使用假名,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話雖如此,當蟑螂的臉出現在液晶螢幕前時,阿玉嫂還是失控地淚流滿大聲喊說:「蟑螂幫主,你告訴我,我辛苦地工作了二十幾年,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到最後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我還有小孩要養阿!」
「幫主」跟著說話的是阿殺。「這麼多年來,你也知道很多幫派挖角我,但我都不為所動,忠心耿耿為幫派盡忠,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無數次,你要結束幫派,於情於理也該跟我先說一聲,讓我們手下人預先做好準備,你這樣毫無預警地說走就走,會不會太沒有七逃人的義氣?」
「我幫幫派管理槍械武器二十多年,對於幫派的壯大我好歹沒功勞也有苦勞,您現在拍拍屁股就走了,先不說我們已經很多年都沒調薪了,大家還不是跟著你共體時艱,你還積欠我們好幾個月的薪水,他媽的,如果你現在有種現身,我一定馬上賞你兩顆子彈吃吃!」火旺說完,真的從褲襠裡面掏出兩顆子彈,著實把一旁的我嚇一大跳。
不是明明有經過金屬探測器嗎?怎麼會?在我找到答案前,蟑螂忽然輕咳了兩聲,他不愧是個老大,才發出咳嗽聲現場立即安靜了下來。
「你們說的,好像都有道理,但是你們有站在身為老大的我的立場考慮過嗎?你們覺得我是真的願意走到這一步的嗎?阿玉嫂,妳問我,妳做錯了什麼?其實這樣的問題,我也經常問我自己。」蟑螂語重心長地說。
「妳說,妳為幫派辛辛苦苦地工作二十多年,我試問妳,這二十多年來,幫派有虧過妳嗎?這二十年來,除了最後的幾個月,我有少付過你們薪水嗎?別說薪水,三節獎金有少發過嗎?先撇開什麼義氣不說,如果幫派營運的問題早發生個十幾年,妳們還會待在這裡跟我抱怨嗎?高談闊論什麼『忠心』、『義氣』這些有的沒的,應該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吧!更別提,妳管帳這些年來,出過多少錯?老早就有人叫我把你們換掉,換一批年輕一點、會用電腦、薪水便宜一點、長相身材好一點的會計,但我有沒有這麼做?我沒有,我對妳這麼好,居然落得妳今天這樣來數落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還有阿殺,我哪裡不知道你是好手,有很多人來挖角你,但是你也知道幫派的情況,不同部門有不同的角頭,我雖然身為老大,但也不是想升誰就升誰,我還是要顧及平衡跟觀感阿!話又說回來了,這麼多幫派出高薪挖角你,你都不走,你一定也有你的考量吧!這個考量絕不只是所謂『忠義』而已!也許是對方的開價還不到讓你心動的程度,也許是因為我讓你在幫裡混得很爽,偶而你接些副業、遲到早退我都睜一眼閉一眼,也許是你根本就害怕面對變動,但如果理由是後面這些,你覺得身為老大的我該負什麼樣的責任呢?你跟我談七逃人的義氣,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我早點讓你知道幫派要倒,只怕你們早就帶槍投靠其他幫派,我還能像現在全身而退嗎?」
「最後就是火旺,你是最不想講的一個,你入幫掌管軍火庫這麼些年來,除了你的肚子越來越大之外,你還有什麼地方是有進步的?我暗示過你很多次,要你去學新的改槍技術,你偏不聽,改來改去就會那兩招,你改過的槍根本跟不上時代潮流,準心不夠準,動不動就卡彈,有很多兄弟都因為槍枝不夠力,受傷、喪生,搶地盤也老是搶輸,不要說你想給我兩顆子彈,如果我不是念在你有苦勞,你早就被打成馬蜂窩,死八百次了!你還趕跟我講『調薪』!你的表現根本不及我付你的薪水,如果你真有自己想像的厲害,真的這麼有專業技能,怎麼會沒人挖角你?怎麼幹來幹去就只能改改槍?如果我狠心一點,早點賞你兩顆子彈,找一個年輕厲害的人接你的位置,不但可以少付一點錢,說不定,幫派的地盤不會萎縮得這麼快。」
「更別提,幫派虧錢也不是這兩天的事,這兩三年都是我拿祖產出來墊的,每年我都要賠上好幾千萬,你們只是沒加薪就成天叫叫叫,我貼錢養著你們都沒哀半句,甚至沒有因為要省錢而裁員,但是你們誰感謝過我?你們有沒有想過,我憑什麼要賠錢還養著你們?你們又不是我的爸媽,也不是我的子女,說到底,你們會為幫派賣命也不過就是圖一份薪水,如果只是談薪水,我有對不起你們過嗎?你們憑什麼覺得我該養你們一輩子?」
「你們有家庭,我沒有家庭嗎?幫派倒了,你們只是幾個月沒領到錢而已,就哭天搶地叫成這樣,我還要面對仇家的追殺,幫派這幾年負債累累,債主都是追殺我,我本來是不想理你們的,但是你們實在太過分了,還給我上街頭,把我說成十惡不赦的壞老大,你們捫心自問,幫派到今天這步田地,你們的人生會變成這樣,真的都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嗎?你跟我說你要養孩子,我全家逃到美國,我也要為小孩的學費煩心阿!而且我現在跑路了,跑路不需要錢嗎?」
可惡!氣不過的蟑螂說完這兩個字就離線了,他們三個人沉默了幾秒鐘,又開始幹聲不斷地抱怨起來。
「你覺得我們有可能申請政府接管這個幫派嗎?」阿玉嫂天真地問。
「對阿!就像拯救股市般救救我們,至少發幾個月失業救濟金給我們。」火旺跟著附合。
「等政府太慢了,根本沒有馬上就變好,我覺得我們還是固守地盤,另外想辦法引進外資救幫派好了!」阿殺很有見地地說。
「引進外資?」這下阿玉嫂不懂了。
「對阿!比方說義大利黑手黨之類,最近歐元不是漲得凶嗎?」阿殺開始解釋。
這些人真不愧是黑道。
《徹的話》
1. 忽然想寫這個題目,便啪啦啪啦地寫出來了,好久沒這麼暢快的感覺。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意外。
2. 書籍的話,最近在看《Lush Life》。
3. DVD的話,看了《彩虹下的幸福》跟《電影情人夢》。
4. 音樂的話,暫無特別推薦。
5. 電影的話,應該很多人期望《慾望城市》。
6. 最近午後有大雷雨,請大家注意安全囉!
〈圖說:還沒採收的咖啡豆,攝於台東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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