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部車就先給你開吧!」和克蘭朵一起在某個超級貴的餐廳----那裡是她以前常和彼得用餐的地方----用過晚餐後,我開車送她回家,由於她家附近根本沒有公共交通工具可讓我搭乘,於是她很慷慨地這樣對我說。
嗯。我點頭答謝。反正,她這樣的超級有錢人也不缺這部車,更何況,她的手下----墨鏡男們對我行蹤瞭若指掌,我要跑也跑不掉。
我開著車在高速公路奔馳著,真不虧是高級車,高速行駛下依然平穩安靜,飆高速度一點也不吃力,雖然我對車沒什麼研究,但仍可以輕易地分辨出其中的差別。
一整天聽著克蘭朵講述她跟彼得間的總總,說真的,我有些迷惑----為什麼有些人可以把生命專注在單純的一件事上?
不過,仔細想想,這好像也不是件很難的事,過去的十幾年來,我也把自己的時間精力全部集中在藥方的研究上,只不過,到頭來是一場徒勞。
看著她說話的神情,我甚至有一度覺得,她這麼思念彼得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她深愛上深愛彼得的自己呢?因為喜歡那樣的自己,而放任自己沈溺在思念之中呢?
而我?我愛過專心於研究的自己嗎?
如果不是,那我沈迷的原因是什麼呢?
想著想著,我再度有些昏眩,我趕忙握緊方向盤,集中注意力。萬一出了意外撞壞了這部車,我可能終其一生都賠不起。
進入市區後,我決定把這部車停到有二十四小時警衛的收費停車場裡去。這麼高級的車,如果停在我家附近,百分之百會被破壞的,就算他們偷不走它,也會把車窗打破,把汽車音響、方向盤拿走吧!就跟超級市場裡面收銀台的分隔一樣,一圓絕對不會跟一百元放在一起,任何東西都有屬於它的位置,就連一部車也不例外。
火車站後面龍蛇混雜的地區,只適合身為失敗者的我。
我開著車轉進一個路口,和一部黑色賓士敞篷車錯身而過,那是我大學同學的車,不會錯的,雖然每部黑色賓士敞篷車都長的一個模樣,但我可以確定那是我同學的車,那個似乎偷走我所有一切的同學,車裡面還坐著我以前的女友。
不知道為了什麼?我迷了心竅般地,把車調了個頭,緊緊地跟著它。
黑色敞篷車在某個五星級飯店的門口停下,來不及做其他反應的我,只好把車停在他的旁邊,我正猶豫著該不該下車?只見我的前女友----我記不起她的名字。----下了車,走過我的車窗前,忽然回過頭看著我。
與她眼神交錯的剎那,我的心跳不正常地加速,連耳膜都因此而鼓動著。
她不可能看得見我的。任何人都無法透過這麼厚的擋風玻璃看清駕駛者,更何況,現在的我,跟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泰多根本是兩個人。
一位穿著整齊的泊車侍者畢恭畢敬地接過同學手中的車鑰匙,替他把車子開走。
在我發呆時,另一個泊車侍者朝著車窗鞠了躬,我急急忙忙地打開車門,從他的手中接過一個號碼牌,另外塞了張十歐圓的紙鈔給他。
「先生。」正當我跟著他們的身影前進時,泊車侍者叫住我。
我回過頭。
「你需要這個。」他邊說邊脫下繫在脖子上的黑色領帶。
是阿!這樣高級的地方是需要穿著整齊服裝的。從皺巴巴的皮夾裡掏出另一張十歐圓的紙鈔交給他,我邊走邊把黑色的領帶繫在自己的花格子襯衫領口上。
說真的,我這身破爛的穿著加上這條不搭嘎的領帶怎麼樣也不適合高級俱樂部,但也許負責看守門口的警衛看見我開來的BMW,意外一句話也沒多囉唆便放我進去。
今天晚上是所謂的「醫師之夜」,這間高級俱樂部裡的人,不是醫院的醫生、眷屬,就是想來找個醫生老公的年輕女子。
我走進俱樂部,找了一個吧台邊靠角落的座位坐下。
「血腥瑪莉。」我對前來招呼我的酒保說。
酒保熟練地把伏特加、番茄汁、檸檬汁、梅林辣醬油、幾滴辣椒醬和少許胡椒和鹽混合在一起,倒進調酒的鋼杯中加冰搖均,倒入高球杯裡,,插了根芹菜作裝飾,連同一盤混合著花生米類的下酒點心端到我的面前。
說實話,我並不特別偏愛血腥瑪莉,只不過是酒保問我時,腦中閃過這個調酒名稱而已。
為什麼是這種調酒?
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副德行?
對一個成年人來說,好像做什麼事必須有個理由,說到底,我也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阿!
但此刻,對這些問題我一個像樣的答案也沒有。
思緒極度混雜下,我居然一口乾掉整杯血腥瑪莉,被辣醬、酒精刺激的喉嚨不爭氣地咳了起來。
我把兩顆花生塞進口中咀嚼地來,藉以壓抑咳嗽的慾望,待咳嗽稍微平緩,又點了另一杯血腥瑪莉。
不為了什麼,今天晚上我就是想喝血腥瑪莉這種酒不行嗎?我在心裡大吼起來。
酒保再度端給我一杯血腥瑪麗,我搖晃著插在杯裡裝飾用的芹菜攪拌起酒來。
「嗨!好久不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前女友已經站在我的身旁。
「給我杯一樣的。」她用輕柔的聲音對吧台後酒保說。
她的聲音和我記憶中的沒有兩樣,然而這個聲音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跟我說話;又說了些什麼?我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她的身材面貌都沒有太大的改變。我不禁想像著她會如何看待眼前的我?又為何會放下有錢的醫生老公靠過來跟我打招呼?是純粹敘舊?還是想來嘲笑落魄的我?
混亂的思緒像颱風在我腦裡轉阿轉,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只能喝酒。
「謝謝!」她接過酒保調好的酒,就著鮮紅色的唇喝了一小口,她口紅的顏色跟酒一樣的鮮豔,嚥下酒後,她伸出柔軟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不知所措的我。
過了幾秒鐘,她忽然哈哈地笑了起來。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這麼低調。」笑聲暫歇時,她對我這麼說。
低調?我想,他也許是在嘲笑我簡陋的衣著吧!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我,又喝了一口酒。
「喂!我說,這麼多年來,你有沒有想過我?」她用挑釁的眼神看著我問。
嗯。我點點頭。
我怎麼可能忘記她呢?如果當初我跟她去了墨爾本旅行,今天的我必然不是這副德行吧!但是真要說想念,倒也不至於。
「真甜蜜。我也是常常想起你喔!」她開心地笑呵呵著說。「那麼你想來一點紅利(Bonus)嗎?」
紅利?
所謂的紅利(Bonus),就是指已經分手的情人,相遇後,再做愛一次。
可以嗎?我嚥了一口口水,環顧酒吧內部謹慎地問。
「當然。我老公現在忙著跟醫院的主管和同事們應酬閒哈拉,我消失個一時半刻,他是不會發現的。」她胸有成竹地對我說。
我不知道其他男人會不會拒絕這樣誘人的提議?但是我顯然沒有。姑且不提我已經很久沒有做愛,與她做愛的意義,對我來說,不止於抒解性慾,而是有某種更深沈的「意義」,也許我是想藉此挽回我錯失的一切;又說不定,我是想報復那在某種意義上偷走我的人生的同學;又或者,我對她----依然想不起名字----還有某種依戀;又或者……..。
總之,在我徹底分析找到答案前,我已經到櫃臺以信用卡開了一個房間,挽著她搭著電梯往樓上移動,我的心跳隨著增加的樓層數逐漸加快,電梯門一開,我們便火速地朝著房間快步前進。
一起開門,還來不及開燈,我和她的舌頭便已經糾纏在一起,她的唾液還帶著血腥瑪麗刺激的感覺,我們互相扯下對方的衣服,在彼此裸露的身體上貪婪地親吻起來,沒有多久,她便從皮包中取出一個保險套套在我勃起的陰莖上。
不知道是因年紀大了?還是太久沒做?又或者是因為偷情帶來刺激感?和她的做愛時間比我想像中短,好像才開始,就已經結束。
累癱的我躺在床上,她伸手開啟床頭櫃的燈,在微弱的燈光下,我首度環視這個所謂「五星級」房間的擺設。她光著身子從我面前走過,進入浴室,打開蓮蓬頭沖洗自己的身體。
我想,她是急著想沖洗掉殘留在身體上的唾液味,畢竟,那是偷情的明顯證據。
我望著站在浴缸裡的她的身體,比較起記憶中殘留的模樣。她的胸部依然碩大,但已有些下垂,以往平坦的小腹有些隆起,陰毛好像也變多了……。
畢竟已經十幾年過去了阿!我感嘆著。
我取下套在陰莖上的保險套,打了個結,丟進垃圾桶裡。
她清洗完畢,裹著浴巾走出浴室時,我與她錯身而過。
我站在馬桶前小了個便,打開水沖洗身體,我的身上除了唾液味外,還黏附著濃郁的香水味。
「聽說你在那個什麼古蹟裡面找到了一個了不起的配方?」不知道何時已經穿好衣服的她倚在門邊對我說。
嗯。我點點頭,蓮蓬頭噴出來的水打在我的臉上,我沒有辦法睜開眼睛。
「看起來,你已經研究出那個配方了?」她繼續問。
嗯。我一手拿著蓮蓬頭,另一手搓洗著身體。
「所以,你已經成功了?」
「成功?那要看妳怎麼定義?」
「什麼意思?」她不解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我從她的瞳裡看見赤裸且身體不再年輕的自己。
「那個藥方是成功研究出來了,不過,卻是個毫無用處的廢物。」這麼說著的時候,我首度對這個事實有種釋懷的領悟。
「怎麼可能?你明明開著那麼好的車,BMW710Li,我親眼看見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大,眼中甚至冒出火花。
「那是別人的車,我充其量不過是個司機而已。」我淡淡地說,伸手拿起毛巾架上的白色浴巾擦拭身上的水滴。
「你這個騙子!」她大叫,轉身拿起床上的被單朝我丟了過來。
「我什麼時候騙過妳?是妳自己說要來個紅利(Bonus)的阿!妳不是說,妳常常想念我嗎?」我不解。
「誰會想念你阿!你這個失敗者、混蛋……」
說真的,我從來沒聽過她這樣激動罵過人。
「等一下。」她轉身離去時,我開聲喚住她。
「什麼事?」她怒氣沖沖地回過頭來。
「妳叫什麼名字?」說實話,我真的很想知道。
「你去死!你這個大混蛋!」她怒吼著,將門甩上。
我盯著被關上的門,久久不知如何反應?她究竟叫什麼名字呢?我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想起家裡的白老鼠們,放棄在飯店過夜的打算,退了房,朝著停車場走去。
替我泊車的侍者,遠遠看見我就快步地替我把車開過來,我拿出身上僅剩的五歐元交給他,上車後,從後照鏡中看見他滿臉的不屑,朝著我不知說些什麼?
這就是人生嗎?回到家,我手裡握著昏睡中的小白老鼠餵食時,我這樣問自己。
默然間,我的淚水打在白老鼠的身上。
這是第一次,我失控地大哭。
(待續)
(圖說:許願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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