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男人在書店,捧了四、五本書,仍貪心地巡邏著,彷彿闖入精美蛋糕店的小孩似的,試試提拉米蘇的味道,聞聞北海道巨蛋麵包的香,偷挖一口草莓蛋糕上的奶油,抿著食慾大開的唇,忘情而滿足。十幾分鐘後他去結帳,店員收他1104元,他說:「哇,好便宜。」確認了皮包裡的錢後,看來是還有餘裕,於是他又回到書堆中,這次似乎找起了輕巧的克林姆麵包。
有對親暱的戀人散步在路燈昏黃的街,很熱烈地討論著什麼。有時候女孩比手畫腳,有時候男孩低頭沉思,有時候兩人緊牽著手都不說話,有時候兩人一起嘆氣。女孩穿著綠色的連身洋裝,搭配鵝黃色的絲襪,手裡拎著粉紅色的小提包,耳環、項鍊、不時發出光芒的鞋,時尚一應俱全;男孩戴了頂鴨舌帽,帽簷壓得低低的,頭髮來到頸子末端,有種高深莫側的沉靜。話題再次展開,兩人似乎都著急起來,最後女孩甩開男孩的手,賭氣似的向前跨出大步,然後回頭大聲說道:「但我就是覺得女的愛男的比較多。」
在森林前緣的石子路上,走著三人一組的平凡家庭。爸爸領頭,左手刁著咖啡色的休閒鞋,右手則是黑色的平底女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在中間,一手一隻可愛小巧的紅色小童鞋;福態的媽媽在後,氣喘吁吁、舉步維艱。完美的陽光從扶疏的樹影間落下,不遠處的荒廢城堡照看著森林的寧靜。漫長的石子路,彎曲看不到盡頭,不曉得這一家人從多遠處走來,也不曉得他們會走到多遠去。這個脫下鞋讓腳底感受尖銳刺激的可愛遊戲,把環境染上簡單的幸福。媽媽苦笑停下,對爸爸撒嬌,說她再也走不動了。走在媽媽前面兩步的小女孩聽到了馬上回過頭,對著媽媽說:「媽媽,我保護你。」
有些時候我會想替愛哭鬼日記下個標題,好比說這篇,我會想稱它為「路人的聲音」。
我們在生活中經常與陌生人交錯。親愛的陌生人,在熱鬧的街上擁擠,在等候的地方並列,在美味的餐廳鄰坐。很多時候我們喜愛傾聽陌生路人的聲音,勝過身旁關係密切的人。陌生的臉孔以及陌生的聲音,總會帶來有趣且輕鬆的素材。路人的聲音,很好聽。
自以為是的人最擅長將耳朵關得死緊,為了平穩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他們需要就日常川流不息的言語進行對自己有益的篩檢,若是感到辛苦,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麼都不聽。聽自己話語的最安全,也最舒服。
隔離他人的介入絕不是壞事,有人因此建立了自信,甚至得以保持清醒。然而不管多自信多清醒,都一定會變成「討厭的人」。
或許有人會覺得無法想像,但我其實是個很愛說話的人,很愛說話,也愛聽人說話。愛聽熟悉的人說話,更愛聽路人說話。路人簡單的三言兩語,能夠讓我產生許多美好的想像,並藉此讓自己感覺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也是擁有體溫、擁有思考的。
我喜歡聽人說話,儘管如此但我仍是個標準的自以為是的人,我只是希望自己別被討厭。
愛買書的男人讓我露出微笑,我跟在他後面,興致高昂地偷看他所買的書。他清一色都挑小說,有歐美作家,也有國內作家,其中有一本「男人都是智障」,是我也想買的。現在社會告訴我們的是「已經沒有人願意花錢買書看」,出版社捧著赤字的營運叫苦連天,優秀的作家紛紛投入網路尋找生機,許多專家甚至悲觀地預估不出幾年紙張印刷物將會完全消失。然而我卻聽到眼前的男人說買書「好便宜」。
我相信現在還是有很多人愛看書,雖然生活忙碌讓時間壓縮了,雖然資訊膨脹讓腦袋塞滿了,但一定還是有人把看書當成美好的生活休閒。逛一趟書店,你真的能看見有好多陌生的路人捧著書像是稀世珍寶,眼神流露出貪婪的光芒。
結果我買了「男人都是智障」。另一個路人的聲音傳來:「這本書超好看的。」嗯,我相信是的,不管他說的是哪本書。
而我最愛聽的,莫過於戀人之間的對話。時尚而優雅的那對戀人,討論著別人的愛情,在兩人甜蜜的舒適區,評論誰愛誰多的問題。而我也在想,他們兩人之間又是誰愛誰多呢?
前幾天與友人談到男女出軌的話題,我們都認為對於情人出軌,似乎男生比較容易可以原諒對方。這是不是表示男生總是愛得比女生多呢?其實我一向認為每段愛情一定有某一方付出較多,姑且不論比例如何,但這樣的原則是不會變的。戀人之間一定有強弱之分,互相深切意愛的神仙眷侶只有在民國初年才找得到。因為能清楚分辨出誰愛誰多,而自私的現代人又無法不計較,所以現代的愛情很難美麗太久。做好這樣的心理建設,當身為強勢的一方時就盡量忘情地享受,等到淪為弱勢的一方時就甘心地全力付出,如此一來雖然不見得能幸福,但一定會快樂許多吧。
聽路人說話,感受他人的生活。路人的生活感言讓我著迷,我甚至懷抱偏袒的看法,將所有進入耳朵的話語加以美化,將每個說話的人都視為善良的天使。雖然樂在其中,但我不免會想,或許這也是因為寂寞作祟吧。
至於小女孩的那句「媽媽,我保護你」,是我到目前為止所聽到的,最美的路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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