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加美麗的花東,我們先是看到了練習曲,而後又有單車上路。練習曲說:有些事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但單車上路說:太早實現夢想的話,那麼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記起高中時候騎腳踏車上下學的日子。那時候的我很胖,不過體力算不錯,很愛打籃球,很愛用將近破百的體重去挑戰地心引力,跳起來能摸到籃板就可以開心一整天。我直到考上大學才首次進電影院看電影,看的是李連杰和金城武的「冒險王」。買衣服是大賣場的成衣,唱歌是自己在浴室亂哼,遊樂場是家附近擺了籃球架的土地公廟,暗戀的是隔壁座的可愛女孩。我過著單純的生活,用單純的方式思考,最記得的是有次在離家不遠的十字路口,在腳踏車上小腿抽筋,紅燈了但我無法停止,只能任憑腳踏車像非赴約不可的勇士般向前衝去,有台轎車撞上了我的前輪,但我奇蹟似的沒有倒下。抽筋舒緩了,我嘆口氣緩緩繼續前進,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與危險擦肩。還有一次就沒那麼幸運了,那時我載了個鄰居小弟,兩人玩著鬧著,我緊急煞車,兩人重心不穩一起往右邊倒下,不巧右邊是條發著惡臭的大水溝。我們像是竹竿直挺挺地插進水溝爛泥裡,很困難地爬出來之後兩人都笑翻了。單車給我的記憶大約就是如此,我從沒想過它可以與夢想牽手,在台灣的後山激盪出「看起來」那麼美的故事。
太早實現夢想的話,那麼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從加拿大到台灣自助旅行的JULIA,夢想自己在二十五歲之前走完半個地球,剩下的半個地球要在五十歲之後去走。這是很美的想法,單車上路試圖安慰為夢想緊張煩悶困惑不滿甚至失去幽默感的現代青年。換個想法,緩步前進,放鬆被別人的成功故事壓著而每天都快樂不起來的心情,「因為太早實現夢想,人生就沒有意思了。」然而勇敢的JULIA,卻在計畫中兩天要走完的蘇花公路上意外過世了。
還有半個地球,該怎麼辦呢?
每個人都擁有夢想。雖然不見得有獨立思考,但夢想還是會有的。有些人擁有夢想,然後放手一搏,追求到某些發光閃爍但容易割傷人的碎玻璃,寶貝地一輩子說個不停;有些人擁有夢想,但想想就算了;有些人擁有夢想,冠冕堂皇地應付自己一下,然後苦喪著臉,用失敗的夢想去假裝偉大;有些人擁有夢想,也成功將夢想入手,經驗被編入某些教科書,讓人看了會恨得牙癢癢的那種;有些人擁有夢想,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夢想總喜歡和勇氣黏在一起,人們也總分不清哪些事情是應該做的,哪些事情是浪費。有些事情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此話一出,捷安特的營業額立刻攀高;花東變成神聖的旅遊景點;青年的表情都深遂起來,彷彿都印上了大海的湛藍。嘿,都那麼想在蘇花上吹風嗎?獨立思考呢?
人心容易受到煽動。如果忍不住的話當然可以即刻放下一切,追隨東明相去遭遇美麗的立陶宛女孩;原住民昂揚的歌聲當然也一定能療慰受到現實壓迫而異常悽苦的心情;廣闊的海白白的浪花無垠的藍天筆直的道路清涼的空氣淳樸的鄉間浪漫的金針花田讓美好的電影洗滌過的思緒,當然都能引出如孩童般最單純的自我。你要的是什麼?這是陳懷恩要的。你要的是什麼?
「有些事情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但,「太早實現夢想的話,那麼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怎麼說都對,怎麼想都沒關係,怎樣都好。
單車上路是部複雜一些的電影。逃避與面對、真實的怯懦人性、單純而善良的靈魂,以及普通的戀愛。我喜歡單車上路勝過練習曲,儘管練習曲讓我流淚。現實生活非常贓骯齷齪低級無意義,猶如智者所形容每個人都拿著無法餵食自己的長筷面對滿桌美食不懂互相幫助只能飢餓只能憤怒的煉獄,自身的力量能夠與之抗衡,並且保持狡猾卻不失善良的智慧,就已經值得立碑讚頌。任何影像或文字對於生活的美化,都能讓我落淚,那是一種緬懷,是一種羨慕。然而我明白那不能信任。在許多有心人的努力之下,花東儼然成為清淨心靈的耶路撒冷,複雜而滿肚子壞水的人們無不嚮往朝聖,期待自己能在那裡展開真正的呼吸,不過沒有人真的能在那邊待下,沒有人能無愧地認為自己屬於那裡。天堂屬於天使,販夫走卒就留在萬惡的城市繼續破壞地球泯滅人性吧。
逃避與面對。咒罵一切也是一種逃避。但什麼時候面對,五十歲之後再說吧。
換個想法,緩步前進。有些事情現在不做,會後悔一輩子,但你可以想著下個現在,以及下下個現在。真的累積夠多力量了,真的夠勇敢了,再說吧。現在不做,但可以一直想著,就算知道自己下一秒即將死亡,也要懷抱遺憾與埋怨不停想著。每個人都是這樣過完一生的。
去想著,不做也沒關係,但要想,要牢記。不要想那些別人想的,不要想別人帶給你的,不要夢想別人的夢想。想多了之後如果感到高興,就前進一點點。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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