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在喪禮上穿著大紅色的洋裝。
有種詛咒橫行的感覺。
穿著大紅洋裝的快樂女孩，快步地走過廣場，清晨六點的鴿群們軋然飛起。天濛濛亮了。
她是否參與了一場喪禮？是否剛哭過？是否覺得悲傷得不能自己？或者比較接近，爽快得不能自己。
四處丟灑青春的人都該死。
我伸出短短的手指，瞄準遠方的紅點，狠狠一把捏緊，配合著無以名狀的呻吟聲，女孩痛苦倒地，穢物不停從嘴裡嘔出。
她吐出了她的悲傷，和狂歡。
女孩參加了「寂寞」的喪禮，告別的時候，不小心踩了原本愛她的男人一腳。一同殺死寂寞之後，男人就不再愛她，於是女孩在廣場上快樂嘔吐，並且心想「幸好如此」。
謎樣的詛咒藉著清晨的風吹送過來。年輕不該如此浪費，應該有人去告訴這個可恨的女孩。
難道她不知道，浪費的青春就是詛咒的開端？
我想著無濟於事的事情，想著別人的人生。想像自己穿著大紅色洋裝的模樣。說不定還是會得到某些人的稱讚。
穿著大紅衣的快樂女孩就算哭了吐了，依舊年輕。
廣場的巡邏警衛第十次經過我身邊，我懷疑那並不是同一人，但我沒有細看。
是誰都沒關係，我想抱著他。
如果我能夠鼓起勇氣，老早已抱了他十次。時間無聲過去，他無聲經過我身旁，不曾來過問我的心情。
溫柔的人，溫柔的陪伴。
另外還有一群年輕人，坐在同一座台階最低的地方，我在最高，俯瞰他們。他們有三男三女，但似乎都不是情侶。或許他們是男生和男生在一起，女生和女生在一起，六個人正在曖昧淫靡的可能。因為察覺到我在看，所以想必更加刺激。我默默地作了好事，而且還想更好一點。
我想跟他們說說那些讓我覺得遺憾的事情，讓他們能更懂得珍惜青春。
手機鈴聲響起，我嘆了口氣。思緒暫停。
不接不行了。這通電話，不接不行了。
「你在哪裡？」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但卻沒有預料中的怒氣。
我停頓了五秒鐘，理解了他的想法。
我想，他一定也累了。
「我不想回去。」我簡短回答。
「回來吧。離婚協議書我準備好了。」
「什麼？」我感到驚訝。他是什麼時候準備的？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他的話飄散在清晨六點的偌大廣場。
我是隻被放出籠子的寵物鳥，自由了，但卻猶豫著。還能飛嗎？我翅膀上的筋，早已被挑斷了吧。
我啾呀啾呀試著叫了兩聲，他用平板的聲音問了聲「幹麼？」我老實說自己在學鳥叫，於是他大大嘆了一口氣。
以前，他要是聽到我學鳥叫，就會喵啊喵啊地學貓叫，如果我學狗，他便學老鼠；我學青蛙，他便學羊；我學呼呼的風聲，他便哈哈大笑。
以前，我習慣把頭放在他猶如懷孕有三個月身孕的大肚腩上，聽他旺盛的腸胃咕嚕咕嚕忙著消化我煮的食物。
他喜歡吃青椒炒牛肉，但青椒會全數留下，只挑牛肉吃，他喜歡青椒的味道，卻無法下嚥。他還喜歡吃各式各樣的蛋料理，喜歡花生糖，喜歡臭豆腐，喜歡啤酒。
我笑他「難怪肚子會這麼大。」但他總愛嚇唬我說「反正再活也沒幾年了。」
以前，他會在我學鳥叫的時候，說要一口把我吃掉。如今他只是嘆氣。
好多以前，紛紛回來找我。
台階下的三男三女喊了幾聲早餐早餐，然後像變身完成的消防隊員一般往日光燃燒的街頭跑去。
太陽已經出來了，乾澀的眼睛快要承受不住。
電話那頭他不再說話，也不掛斷，靜靜地似乎正等待宣判。他在害怕嗎？我仰頭無聲笑著，因為我居然能清楚感覺到他的害怕。
脆弱而寬厚的男人，勉強自己做著自以為對我比較好的事情，以退為進默默祈禱著下一個天亮一切就會恢復成往日平淡的原狀。
這一刻我知道自己不會被他丟棄。他只是氣不過罷了。
「我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試著說說看。
「別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了。｣
果然得到這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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