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點想吐。
遠方那女孩的嘔吐物催化了噁心的感覺。誰會去把那攤可惡的穢物處理掉呢?誰會是那個可憐的人呢?
巡邏的警衛又繞了回來。一陣暈眩襲來,覺得有件事非作不可。我起身跑向警衛,一手捂著手機的話筒,慢慢說道:「有人在那邊吐了。」
警衛一臉疲倦地看著我,皺了皺眉頭,好像覺得很麻煩似的頻頻嘆氣。
「清潔人員會處理的。」他說。
他對著我聳了聳肩,手插在腰帶上很瀟灑地步下階梯。警棍在他的屁股後面搖晃,我覺得他好像某個認識的人。微駝的背、傲慢的步伐、後腦杓上有些花白的頭髮。看起來像極了電話另一頭那個熟悉的人。我可憐又可恨的丈夫。
一夜未眠加上意外的電話內容,讓我的情緒亢奮到了極點。
「喂!」我叫住警衛。然後往地上啐了口口水。
他聽到了,但沒有轉身,只是伸長了右手在空中搖了搖。
我攤坐在回階梯上,手上的手機敲到了冷硬的地板。再次將手機放到耳邊,丈夫仍安靜地等著。
「等一下就回去。」我只好這樣說。
電話無聲掛斷。
周圍的人開始多起來,但我的狼狽搭建了強而有力的防護罩,人們識趣地繞開,路徑畫出一個漂亮的圓。
我慢慢深呼吸,用手指梳梳頭髮,並從包包裡拿出手帕,好整以暇地擦擦臉。
算算時間,Ken也該到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Ken。是該開心地笑呢?還是裝可憐地癟嘴呢?是該勇敢地擁抱他,真的去迎接「我想要的」?還是該推開他,把他推得遠遠?
我想要的。我想要過安穩平靜的日子,想要不需花費力氣的、輕鬆的生活。但我也想要刺激,想要從日復一日毫無變化的軌道上跳出來,跳到另一個人的懷抱。我想要飛,想要快樂,也想要無愧於心。
我想的,怎麼想都不對。
思緒還混亂著,但Ken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遙遠的那方。我發現,自己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了。
他還是能讓我快樂。他還是那麼可愛。他還是讓我如此揪心。
「你這個騙子。」我經常罵Ken。而他說,他句句真心。
已經離青春很遠了,堆疊了深厚灰塵的戀愛神經也不再容易失焦恍惚,一次兩次,我將Ken的奉承當成善良的笑話,然而三次四次,我卻開始動搖,五次六次之後,我發現自己甚至比他還瘋狂。
我像個小女孩一樣,失心瘋似的期待Ken那油膩華甜的嘴說出福音聖歌般的情話。尊貴的、令人酥麻,又認真不已的情話。
他對我說了好多好多的話,而且沒有一句是會讓我難過的,沒有一句是為了要讓我傷心而說的。
如果我有足夠的理智,我一定能看出他正是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那種人,用甜言蜜語的方式揠苗助長、用極其順從的方式把人寵壞。
在我身邊的人都是邪惡的,每個都用自己的方法將我寵壞。我知道自己已經因此崩壞,但那種快感卻叫人如此沉迷。
結婚將近二十年了,活潑的心早已死在日常的污垢裡,而學來的一身精妙的技巧正好偽裝出表面的美好。
如果都不仔細看,我的人生表面上也可以稱得上幸福。
總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
但Ken告訴我,我是最美的。他說,他愛我。
他為我帶來刺激的遊戲,我反覆思索,評量自己是否應付得來。當了大半輩子的乖小孩,我知道自己累積了可觀的信用,就算我親手殺了人,所有認識我的人一定都不會相信,甚至會出面替我辯駁。這樣的信用,可以用來設定安全界線,玩一場刺激且無後顧之憂的遊戲。
或者,事跡敗露了,也可以消耗歸零,換來原諒。
有何不可呢?
Ken是那麼年輕,香甜的體味挾帶力道強勁的攻擊,讓我失了心神。
「我害怕。」我倒在Ken懷裡說。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這是他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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