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暫時停頓了下來,暫時,哪裡都不去。
甚至也很少出門。之前我很愛去頂好的,兩三天就去一次,每次都會買滿滿一袋的食物回家,雞蛋、泡麵、快過期了而價錢直接腰斬的豬肉、貼上黃標的各式商品、兩盒二十的豆腐、就算沒打折也一定會買的貢丸(我也沒想到這竟會是我最愛的食物)……暫時停頓了,所以騎車只要五分鐘的頂好我也覺得遠,況且,我也越來越少騎車了,要出門的話,就走路。
停頓,但我卻變得好愛走路,而且越走越遠,越走思緒越清楚,越走越能夠轉換心情。我想我是暫時停止了與世界的聯繫,但走路是很個人的,戴上耳機,誰都不理,誰都不知道我要去哪裡,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帶著自己的世界走出去,不管到哪裡都沒有人會緊張,也沒有人會埋怨,好自由,好孤單,也好享受。
並且,我也停止了書寫。
我想,這會不會是我的一個轉戾點。人生的轉折,變化的開端,總是要事過境遷之後才會發現。就像幾年前我瘋狂地愛上編造故事,愛上堆疊文字,是從發現新聞台開始的。那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美好的轉戾點,像夢一般,美好而不切實際。
我開始寫小說,開始沒有節度地胡思亂想,開始消耗與浪費自己的人生,唯一狀似有點用處的收穫就是「打字變得很快」。在那之前我是個無趣又愚笨的死胖子,在那之後我變成囉唆但仍然愚笨的死胖子,差別是多了快樂。前一個明顯的轉戾點讓我變成一個很容易滿足,很容易有成就感的人,我也有了些許武器,不知天高地厚地拿出去揮舞,所幸多少斬了點小花小草回來擺飾。
而現在的停頓,是否就是另一個轉戾點。
我想起了我所創造的第一個女主角「安」。她是個平凡但美好的女孩,讓人不甚期待的普通外表下,隱藏許多通了電的魅力。化身為男主角的我為安瘋狂,但卻因為發現她的左手有六根手指頭就立刻轉頭離開。我喜歡這個故事,因為那就是我所想像的愛情。我覺得,戀人在不愛對方了之後,就會開始不停挖掘對方身上令自己難以忍受的地方,找到了就會像是中了樂透一樣,帶著亢奮的情緒離開。鼻毛會往外衝啦、笑起來就會露出大片牙齦啦、有狐臭啦、臉太大啦、早上起床時嘴巴很臭啦、有六根手指頭啦……等等支微末節的小事,都可以成為很好的素材。這些素材是用來安慰自己的,而非用來否定戀人。戀人依舊美好,只是我們已經不愛了而已。
「安」是我投稿被採用的第一篇小說,刊在幼獅文藝上,那是二○○四年七月的事情。我還記得那時候的爽。真的只有爽能形容。很單純的感動,很爽快的成就感。對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人來說,這是件完全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對我來說,不管是那時候的我,或者是現在的我,都是很嚴重的,很貼近肌膚,會一輩子都記得的大事。
轉戾點是不是真的來了呢?我是不是已經不能再追求那樣的大事了呢?
我暫時停頓了下來,回想這幾年自己一手搞出來的人生片段。從二十五歲到三十歲,最美好的,最年輕的,最充滿力氣的年歲,最一塌糊塗的結果。但好快樂,怎麼想都覺得好快樂。也許我寫出來的東西真的不好看,在那段瘋狂迷戀寫作的期間,我曾收過來自幼獅文藝的嚴厲退稿信,信中說「奇怪,你寫稿的品質,好像跟之前差很多。」這就好像是被說「你好像沒那麼適合活在這個世界上」一樣。但我仍然在施行草人扎針的詛咒儀式之後,繼續胡思亂想,繼續寫下去。
那時候的我,壓根都沒想過什麼轉戾點的事情。
停頓。我已經好一陣子沒辦法寫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了。從不在乎,到心慌,到焦慮,到自我否定,到放開,到無奈,到認為這是個轉戾點。我並非因為什麼無情的噩運捉弄才會陷入混亂,而是突然發現自己怎麼也沒辦法好好單純地去享受書寫的快樂,因而完全失去步調。思緒無法集中,坐在電腦前打兩三行字就開始坐不住,寧願把時間花在看康熙來了和料理東西軍,以及不怎麼想看但還是姑且租回來的片子。我知道自己有了變化,不知道那是好是壞,感覺有點不甘心但卻又好像是自己在推動著一切。
我好像,在逃避。
這陣子找工作,狀況不是很順利。前幾天有個不錯的工作機會,但我卻遲滯不前,我向朋友告解說我「不夠勇氣」,不敢爭取。朋友回我「如果留在家裡比較不需要勇氣的話,那你就繼續那樣吧。」我嚇傻了,真的是正確得讓人完全無法招架的忠告。我是個懦弱的人,總是在挑簡單的事情做,總是缺乏勇氣,總是在逃避。然而好恐怖啊,我好害怕啊,因為我一點都沒有察覺自己原來是這副德行。
事實上我所面對的根本不是什麼可笑的轉戾點吧!我只不過是選擇了輕鬆好走的路,然後需要時間自我安慰罷了。
呼,凌晨三點,好安靜的時間。應該要睡覺了,但我的腦子卻像迷失的旅人終於踏上熟悉的路一般開始動了起來。我在想,那個沒用的男主角應該要愛安的,安有六根手指頭,那是她的特別之處,而非缺點。沒用的男主角應該要面對,而不是害怕地選擇逃避。
暫時停頓,喘口氣。然後,再次出發。我想,我還是要繼續做那些我認定的大事。就算現在做不來,也要一直想著,一直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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