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我為新聞中的抬頭男哭了。因為小時候大病一場腦部開刀,導致抬頭男現在無法低頭,走路也不穩,經常跌倒。他在台北市政府勞工局找到了一個臨時的工作,送送公文打打字,期盼自給自足、簡單生活。
抬頭男說他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捐款。但是,政府聘請臨時雇員依規定只能簽約半年,並且不得續聘。剩七十三天就要失業的抬頭男急了,在廁所巧遇北市勞工局長蘇盈貴時,立刻下跪磕頭,求局長破格續聘,讓他能繼續工作。
法律之外不外乎人情,抬頭男搬出馬英九在擔任台北市長期間,也曾因同情一位女性身心障礙的臨時雇員,破例續聘。然而,辛苦地磕了三個響頭的抬頭男卻只得到蘇局長的官式回應。
勞工局在聲明中將法律規定解釋得很清楚,並且言明「還有其他身心障礙者也需要工作」。非常站得住腳的立場,這樣處理沒有任何問題,社會上有太多需要幫助的人,政府不可能每一個都幫。
如果蘇局長真的因此答應了抬頭男的請求,那只會害了抬頭男也害了自己。為了當一時片刻的好人卻壞了規矩,這不僅會變成一個可依循的惡例,而且抬頭男也會自那一刻起變成既得利益者。
新聞過場,拍攝抬頭男工作的樣子、綁鞋帶的樣子、說話的樣子、走路不小心跌倒的樣子。那個跌倒畫面真的是意外的插曲嗎?我相信看到新聞的人有一半以上會如此懷疑。那應該是記者設計好的橋段吧?應該是抬頭男心機式的配合演出吧?
一定有人這樣想,並且還因此討厭起自己。人家明明那麼可憐,怎麼能帶著有色的眼光去看他呢?好辛苦的生活,好可憐的人,好無奈的人生,好同情啊!怎麼還會去懷疑那是造假的呢?
我同樣也帶著複雜的情緒前思後想了好幾遍,想說這是新聞煽動人心的一貫做法(灑狗血?噴馬尿),想說這是經過包裝的事實(就像因為包裝精美而捨不得打開的禮物),想說這是記者為了讓這個新聞有好賣相所做的努力(賺人熱淚啊),想到這裡我恍然大悟,新聞也是商品,費心包裝屬於職業道德,沒有誰對誰錯。
接著鏡頭一轉,蘇局長站在抬頭男身旁,一手搭在抬頭男肩上,溫和地說著不痛不癢的安慰話語,就像在哄哭鬧的三歲小孩一樣。我差點要為局長配音,替他說「乖,不哭不哭,把拔疼」。
場面溫馨、和樂解決的前兆,但抬頭男卻突然丟出震撼彈。他當著蘇局長的面,當著滿場的記者,對著誠實的鏡頭,說自己在廁所下跪時,蘇局長完全沒有上前扶他。蘇局長慌了,連忙說了好幾次我有扶、我有扶。我忍不住苦笑,這該不會又是頭腦聰明到該去火星開發新世界的記者們所教的撇步吧?
以上是新聞給我們的訊息。在這則新聞的前段我哭了,當時正在吃早餐,滿嘴肉粽。但我哭,眼淚泛到碗裡,並吞下鹹苦的滋味。我想起最近過大的工作壓力,想起自己好手好腳卻一直懷疑自己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做不好,對照身體不便但卻仍積極開朗的那些人,我還真是沒路用。
在別人身上學到堅強,從別人的態度學到積極。四處挖掘有趣消息的新聞節目,至少還有這樣的功能。
我想我哭,是因為同情抬頭男。但這則新聞的後段讓我整個改觀,我甚至覺得自己哭對抬頭男哭很不敬,很多餘。
他在鏡頭前粗野地扯蘇局長的後腿,順著蘇局長哄小孩的語氣,他就真的化身成鬧脾氣的小孩,任性地耍賴要糖吃。我想這是關鍵的一幕,是各種想法的分歧點。想必會有人大罵蘇局長沒人性,也一定會有人認為抬頭男吃相難看、無理取鬧。一個聲聲指控對方沒扶,一個捺住脾氣說有扶有扶,又是一場羅生門上演,真相到底如何,只有在廁所中的兩人才知道。
不過,不管是抬頭男為了爭取自己的利益而空口說白話,或是真的受了委屈但卻用不厚道的方式表達出來,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
重要的是,我在他身上看到「蠻橫的生命力」。
為了讓自己更好而蠻橫耍賴,為了爭取更大的利益而蠻橫硬拼,不優雅、不理智、可笑、胡鬧,但卻充滿生命力。
優雅且有餘裕的生活是有錢人才能享有的權利,平凡如你我,如抬頭男,都沒有讓路給別人過的本錢。
傳統的觀念教導我們要有氣度、要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但面對生活壓力,面對生存關鍵,面對利益,面對人性基本慾望,隱藏自私裝好人才是可悲。想要的東西就蠻橫地去爭取,得到的東西就蠻橫地抱在自己懷中不准任何人碰,這才爽快。
抬頭男不需要人同情,因為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甚至有能力蠻橫地從別人身上得到好處,對我來說,他是個好榜樣。
以往我都太過溫吞,也覺得用蠻橫的方法去替自己爭取利益是很丟臉的事情。但現在我漸漸改觀,因為一直對蠻橫的人讓步,消耗的就是自己的生命。個性使然,我想我沒辦法大手大腳地去跟人家爭,沒辦法面露猙獰地去耍賴圖好處,但至少我現在懂得欣賞,懂得讚美,也更了解對與錯的界線不一定都那麼清楚。
我會很想跟抬頭男當朋友,甚至我會欺負他,在他疏忽的時候推他一把讓他跌倒,笑他無法低頭怎麼看得到自己的小雞雞。我會欺負他,就像欺負其他好手好腳的朋友,並且不會有任何不忍,不會過意不去。因為我知道,只要有機會,他也會欺負我,就像如果有機會,他也會幫助我一樣。
抬頭男會過得很好的,因為他擁有蠻橫的生命力。所有態度消極的人啊,輸了是你們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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