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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筒裡有好多隻筆,可是我卻已經不再寫字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稍微試著算了一下,我總共擁有五彩繽紛的鉛筆十五支、自動鉛筆二支、看起來高級的原子筆二支、看起來普通的紅色和藍色原子筆四支,共二十三支筆。另外橡皮擦、立可白、訂書機、膠水、筆芯等等,也都一應俱全。
不過我卻不再寫字了。
我到底是什麼時候有需要用到這麼多的筆,這麼多文具呢?模糊的人生為我留下了一大堆莫名奇妙的筆。我真的都一一握過它們,並正確的寫出過字來嗎?那我寫了些什麼呢?大概都是一些不重要,言不由衷的東西吧!所以我想這些筆大概覺得悲哀。我也覺得悲哀。
不如把他們送人吧!送給會拿筆寫字的人。
首先我就必須去調查究竟還有誰會乖乖的用筆寫字。這種事情不問本人是無法得知的。可是問題本身又太具污辱性。要問一個人會不會用筆寫字,就像是去問鴕鳥會不會飛一樣。這樣問鴕鳥一定會生氣。鴕鳥會飛,只是沒有那個必要罷了!這種事情需要這樣問出口來加以確定嗎?拿筆寫字就像把褲子脫掉,然後正確的排出大便一樣是很容易的事情,這樣問不是在侮辱人嗎?
然而我希望我可以將筆送給真的會拿來寫字,真的需要的人。筆也是這樣要求的。這就是它存在的中心命題呀!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止它去讓人握住,並且舒服的寫出字來呢?我已經辜負這二十三支筆太久了,所以我認真的希望可以為它們做點什麼。
不過這種無厘頭的小事想想就算了。我是凡事都不在乎的人,順其自然是我的人生指導。這麼認真的想筆的事情已經違反我心裡運作的正常程序。於是數完二十三支筆,輪流加以確定它們都還能寫出字來之後,我幾乎就打消要去為筆著想的念頭了。所有文具又被我塞回筆筒,每一隻筆起來都十分沮喪。可是這一秒裡我已經無法想像自己剛剛的熱情是從何而來。不就是一堆筆嗎?就放著吧!反正是無害的。
用筆寫字的那段過往已經久遠到模糊不清了,那是在一九九幾年的事情了呢?我連現在製造筆的工廠怎麼存活都感到懷疑。新的筆是在怎樣的地方被販賣就更無法想像了。或許賣車輪餅的老伯會順便賣筆吧!總覺得老伯老到只有他知道哪裡可以搞到筆來賣。車輪餅一個五元,筆一隻一元。各式各樣的筆,不管怎樣都是一元。因為那已經不是那麼容易賣的東西了,不以那樣的價錢是賣不出去的。這是簡單的道理,老伯經歷了曲折了人生,這樣的體會是一定會有的。如果客人一次買三個餅,老伯會送一隻筆當贈品。如果有人買十二隻筆老伯也送一個餅當贈品。儘管是賣車輪餅和各式各樣的筆的生意,基本上還是以車輪餅為主。因為幾乎沒有人要買筆,就算一次買三個餅也不見得會想拿老伯當贈品而送的筆。所以到最後連老伯有賣筆大家都不知道了。我也不是很確定的知道,只是那樣猜測而已。這已經是個懷疑賣車輪餅的老伯有賣筆是很合理的年代了。
就在考慮過筆的事情過後幾天,我卻買了一個神奇的東西。那是一台很可愛的削鉛筆機。長的大大胖胖的,像是一隻河馬。我在一個賣滷味的攤子上看到這樣一台削鉛筆機。老闆看到我對削鉛筆機有興趣,馬上對我做起生意。
「少年耶!要不要買,最後一台囉!很有收藏價值喔!」老闆說。
「可是你怎麼會賣這樣的東西呀?」我提出質疑。
「因為看到賣車輪餅的那個老傢伙有賣筆呀!所以想說或許有人會需要削鉛筆機。怎麼樣?你需要嗎?」老闆說到。
那一刻,我強烈的感覺到那台削鉛筆機就是在等待我。還有誰會想要買這樣的東西呢?那根本是為了我而安排的。於是我買下來了。也由於錢不夠所以就打消買滷味的念頭。拿著我的削鉛筆機,我快樂的回到家拿起我那幾支鉛筆,一隻一隻細心的把它們削好,排在桌上。看看你們,這麼完美,馬上就可以寫出完美的字來了。
可是我卻不想寫字。我不曉得該寫什麼!
我回想起那一段為追求愛情而寫情書的日子。那段狂熱於用信紙和鉛筆寫好看情書的日子已經離好遠,那些曾經由我製造出來的情書們現在都下落不明了。一直以為那是很浪漫的事情,用紙筆把心中的想法付諸文字,用紙筆把心裡的想法清楚的表達,美好而且浪漫。可是記憶裡,這樣的情書帶不來美好的愛情。從來沒有一次的愛情是因為我寫的情書美好浪漫而發生的。問題應該是出在寫的人本身。這樣的事實我到很久以後才敢面對。於是我不再寫字,不再用那些悲苦的文具,不再夢幻。我還可以用筆順暢的簽好自己的名子,我覺得這就夠了。心裡的話語我漸漸的可以用言語表達,雖然很大部分都言不及義,也很大部分是廢話,可是我知道這樣比寫下來的功用大很多很多。全世界的人應該都是這樣想的吧?
筆在我身邊還真是無用武之地,雖然不佔空間,可是還是想個辦法送出去吧!也懶的去想說到底誰會用筆寫字了,我把一大把的筆和文具全部帶到公園,找了第一個遇見的人,全部都送給他當禮物。那個人說他會好好利用的,這令我感到安心。他給了我一張名片。上面寫著自由作家。
現在這個社會還有所謂作家這樣的人物存在,我覺得非常意外。更何況作家還可以有名片!他真的可以養活自己嗎?也真的有需要到用名片來與人交際嗎?我懷疑他會不會用筆寫文章,更懷疑他到底會不會寫文章。作家很久以前不是都已經絕跡了,他們像是說好一樣的一起消失了,全世界很多年都找不到所謂的作家了。但是沒有人關心這樣的事情,因為一點也不重要啊!就像是負子蟾這樣的動物在世界上已經找不到了,可是有什麼關係呢?世界上沒有負子蟾又不會停止運轉,連停下一秒都不會。作家也是一樣,並不比負子蟾好。所以我應該替那個在自己名片上稱自己是自由作家的人拍張照片,搞不好將來可以當圖鑑,說這個人就是作家,作家就長這樣。
我也給了作家一張名片,我名片上寫著歌手。作家也很懷疑的看看我,問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歌手存在啊?我說有啊!當然有!我不就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嗎?
「我以為歌手都已經消失了。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聽到有人自稱自己是歌手了。你還唱歌嗎?」作家問我。
「我唱歌啊!我給想要聽歌的人唱歌,聽歌的人給我錢讓我過生活。」我回答。
「真是個難以想像的世界。」
「彼此彼此。」
「這樣的話我那邊有很適合你的東西,請跟我來,我拿給你。」
我跟著作家到一棟大樓。大樓地下室的一間小房間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樂器,有吉他、貝斯、整套的鼓、電子琴、鋼琴…等等,以數量來講大概可以組個五團的樂團沒問題。那是我從出生以來看到的最大的樂器聚集地,多的誇張,而且都真實的在我面前,以往我都只能憑弔圖鑑。
「我年輕時蒐集來的,可是我已經忘記為什麼蒐集這些樂器了,更想不起來怎麼彈奏它們。或許你會有用處,都拿去吧!」作家說。
「這太棒了!你真的要給我?」我激動的問到。
「當然當然,希望你會好好的利用。就像你給我的那些文具,我也會好好利用的。」作家說。
於是我滿足的拿走那些樂器。我在想,我大概是全世界僅有的擁有樂器的歌手了吧!而那個作家說不定也是唯一擁有筆的作家。我們都開心的獲得自己需要的東西,只是我怕我們都沒想過,這個世界到底還有沒有我們生存的空間,還有沒有我們存在的必要?
有了樂器之後其實我的演唱變的很吵雜,我和我的聽眾都不是很適應。還是以前那樣安安靜靜的唱歌比較開心。樂器來說我幾乎都會用,也用的相當順手,可是就是覺得有那麼一點點不對勁的地方,到底是哪裡有問題我又說不上來。好像是一種失去靈魂的感覺。對歌手來說沒有樂器是殘缺的,可是那樣的殘缺好像更可以讓歌手好好的存在。擁有樂器之後我好像被樂器吞噬了。那些彈奏出來的樂音,還有我唱的歌,自行組合成美好旋律,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還是喜歡不用樂器伴奏的歌唱,我還是喜歡以前的自己。
結果是作家先打來電話,他說希望我可以收回我那些筆。
「那些筆自己有生命,我沒辦法用它們寫出自己心裡的文章。一旦我把筆握在手裡,我腦中就變的一片空白。」作家說。
「怎麼會這樣呢?那你平常怎麼寫作的呢?」我問到。
「我都用電腦寫作,不過我想會用電腦來寫作應該也只有我吧!畢竟世界上好像沒有其他作家了。」
「其實你的樂器我也用的不開心。我也想要把它還給你。」
「那好吧!我們來讓一切回復原狀吧!」
於是我拿回我那些筆,它們看起來都沒被動過。作家拿回那些樂器,樂器們又要回到那間地下室的房間蒙灰塵。
「你可以把這件事情寫成一篇文章嗎?」我問作家。
「我想可以吧!我現在變的文思泉湧。」
「那你覺得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
「或許是因為我們都不夠堅強,我們都無法駕馭工具,反而被駕馭了。」
「你想的真多。」
「今後有什麼打算呢?」
「不知道,能唱歌就繼續唱歌吧!我是知道要是我不繼續唱歌那世界上就沒有所謂歌手這樣的人了,可是那好像不是很重要。」
「我也會繼續寫作,雖然我也知道我寫出來的東西根本不會有人想看。」
「那你會想聽我唱歌嗎?」
「對不起,我不想。」
「我想也是,就像我不會想看你寫的東西是一樣的道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存在?」
「存在本來就是一件很弔詭的事情,人習慣以自身的存在去思考他人的存在。」
「好像很有道理,可是我聽不懂。」
「沒關係,那有機會再見囉!」
「嗯!再見。」
筆回到我身邊,我又把它塞回筆筒。它們出去玩了幾天,看起來好像挺開心的。以自身的存在去思考他人的存在。我試著用筆的存在思考了一下,發現它們的確是蠻開心的。落在一個想要把它們拿來當工具用,用完了只會丟棄一旁而不會去考慮它們心情的人手裡,倒不如落在一個從來不會用它們,可是卻會想到不用它們的罪惡感這樣的人手裡要來的好。是這樣吧?這應該就是所謂的以自身的存在思考他人的存在吧?或者是說我只是在思考自己的存在?
想了半天我決定把那些筆那些文具都給丟掉。這是我思考後的結果。丟掉之後我就不必再思考了,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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