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第二部阿莫多瓦，繼1999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我的母親』，我最初認識的阿莫多瓦，已是名滿國際的電影大師，他的作品色彩鮮明、對比強烈，聲音影像的結合臻至完美，毋須陰暗氣氛、暴力血腥的刺激，他的電影似乎可以輕巧地訴說人間諸多荒謬不諱，卻讓演員、觀眾在淚眼朦朧中仍能感受到生命的甜美綢繆。
就從片名說起，主角是男護士班尼諾，畢竟真的有話要說並且不斷說話的人是他。在故事開始之初，相較於日常生活裡時有所聞的重症患者受虐，甚至致死的真實事件，我確實深為班尼諾細心溫柔的護理及陪伴而動容，四年來日日面對一個沈睡凍結的病患，竟還能在基本的清潔工作之餘，關心病人的容貌與（可能的）心理狀態，令人很難不稱許他的敬業態度。更別提他時常自願分擔同事工作量的親切！但隨著第二男主角馬可進入故事主軸，班尼諾隱匿的動機逐漸浮現。
由於之前在劇院裡的巧遇，和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理（植物人女友!?），班尼諾對馬可一見如故，熱切地指導馬可如何照料莉蒂亞，「你該對她說話！她聽得見你。」這一對新結識的朋友幫阿麗夏和莉蒂亞戴上太陽眼鏡，併置在陽台上的躺椅上曬太陽，班尼諾說：「她們一定在談論我們，女人在一起時什麼都說！」此時，身為觀眾的我們已經知道：男護士班尼諾對成了植物人的女舞者阿麗夏滿懷愛戀。在事故發生之前，他甚至打破暗戀的沈默，想辦法走進阿麗夏的生活裡，誰知她突然在一個雨天消失，在持續一週的陰雨過後不久，班尼諾萬分驚奇地發現，沈睡的阿麗夏竟因緣巧合地走入自己的生命中。
導演阿莫多瓦說：「女性激發我喜劇的靈感，而男人卻讓我想到悲劇。」導演自有這麼說這麼想的理由與背景，但班尼諾的悲劇與阿麗夏的重生，在導演巧妙的擘劃之下，顯得自然而不突兀，觀眾可以體諒班尼諾因苦戀而犯下的罪行，站在阿麗夏的角度，喚醒她的縱然不是白馬王子，但能重新站在陽光下呼吸、行走、感覺及微笑，這般代價，勉強合理。如此奇情的故事架構，環環相扣，狀似命運，你無法挑揀選擇自己喜歡的路徑，只能全然接受路途上的風景，一步步地往前行。是則很棒的寓言，但真正感動我的是旅行作家馬可和女鬥牛士莉蒂亞。
如果說班尼諾和阿麗夏表現了道德上的矛盾，馬可和莉蒂亞則具體呈現出孤獨的真諦。馬可因為前女友選擇流浪生活，她的離去也讓馬可更為多情善感，銳化了他對美感的知覺，導演引申法國作家寇克托的話─美麗帶來的結果是痛苦，於是「眼淚便佔據了我們眼睛裡空虛的空間」。馬可的淚何嘗不是一種美麗，無意間也征服了為情所傷的女鬥牛士，讓她的眼中也開始流出汨汨的淚水。淚水柔軟了鬥牛士剛強的形象，使莉蒂亞更添風致，不管是她全副武裝地走上鬥牛場，或在酒館內消磨沒有情人的夜晚，甚至與馬可一起聆聽老歌手簡單卻動人的情歌，她憂傷的身影、倔強的眼神再再訴說著人與生俱來的孤獨。妳終究無法融入他的心中、理解他的眼淚，就算她明白他的悲傷與過往，也無法在自己眼中流下馬可的淚！我總覺得她對馬可的淚又愛又恨，因為即使傾她所有，也不能移去馬可傷心的理由，而沒有眼淚，馬可只會是一個前來刺探她隱私的記者，兩人之間，沒有起點。
命運就像一座神廟，人除了敬畏伏首，又能如何？
〔後記〕在下筆寫這篇文章之前，我做了一些功課，而那些影評多少也影響我原先的想法與感覺，當然距離看完影片也過了幾星期。可是寫著寫著，我逐漸回憶、整理自己的思緒，感動我的原來是人性對美的思念與欽慕，以及秘而未宣的愛戀和愛了卻總嫌不足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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