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舅入厝, 所以我們全家浩浩蕩蕩地開車到豐原去參加他們的筳席.
我的母親和五位舅舅來自雲林窮苦的鄉下, 外祖父是個貧無立錐之地的佃農, 外婆則是沒落家族的小姐. 大舅以前看日劇阿信時還會痛哭叫別的兄弟姐妹也要看, 說以前的生活就是像那樣. 我媽也是一樣, 講起童年的生活, 就會悲從中來.
由於沒有家族的庇蔭, 我媽就嫁來北部, 嫁給我爸, 同樣務農的窮小子. 家境只比較好一點, 有點立錐之地. 所以仍是苦哈哈的. 這樣的婚姻, 在當時是很普遍的. 現在則有人把它比同外籍新娘. 因為以前是往環境比較差的南部去找對象, 現在則是往環境比較差的東南亞和大陸去找對象.
五個舅舅長大成人服完兵役後, 兩個在北部發展, 兩個在中部發展, 只有一個留守在老家. 時至今日他們仍不算是什麼有錢人, 但卻都是刻苦努力, 胼手胝足, 清清白白, 白手起家的人物. 大舅是賣雞的, 以前在冰淇淋工廠做事時, 來我家都會拎桶冰淇淋來餵我們. 二舅跟個大廚學了幾個月就天資聰穎的出師跑去開自助餐館, 賺了不少錢都投在股票上, 但卻被不肖子盜賣花光, 等於又要重來. 三舅學了裁縫的手藝, 可惜窮鄉僻壤, 人口又少, 無用武之地, 改做方圓數里內僅此一家的早餐店, 生意算還好. 四舅五舅則兄弟相互扶持做水果肉品批發的生意. 五人都成家立業, 我五位舅媽當年都是美人胚子, 都有自己的車子房子也有了孩子. 算是五子登科. 事業穩定後, 一起湊錢把老家會淹水的土角厝翻成水泥樓房, 每年還齊回故鄉過年. 兄弟感情極好. (現在雲嘉平原的窮鄉僻壤, 常可見土角厝的聚落中矗立著不少水泥樓房, 都是這樣來的. 而且數量還不少, 過年時門口庭院停的是雙B的亦所在多有哦.)
當年五舅早早買了個中古屋, 雖不豪華, 但總算有了個家. 四舅和四妗卻另有計較, 只買了塊地擺著. 平常就住在租來的店面, 我們去過幾次, 那兒在市場內, 味道難聞不說, 屋裡堆滿了雜物而且髒亂的很. 他們全家就這麼窩了好幾年, 為了要攢錢蓋房子. 辛苦這麼多年後, 他們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他們的房子地下室是冰庫, 一樓是店面, 二樓是客廳主臥廚房和餐廳, 三樓是二個兒子的房間, 四樓是佛堂和客房. 有電梯和中央空調, 每間房間都是套房有自己的浴室而且每間浴室內都有檜木澡桶. 最勁爆的是光浴室的大小就和一般台北的小套房一樣大了. 客廳放了電漿電視, 廚房放了台電冰箱, 箱門上有飲水機, 可以出水和冰塊. 因此我們稱之為豪宅. 雖然這八成已耗盡他們多年來的積蓄. 不過錢再賺就有了. 而且二位表弟的女朋友也忙進忙出的, 想來好事不遠.
我想他們終於揚眉吐氣了. 筳席席開五十八桌, 請的都是親戚好友, 不明就裏的人可能會以為在娶媳婦. 不但請了鋼管女郎來表演. 而且果汁全是現打的, 四妗豪爽到處敬酒喝了不少, 四舅則沈穩內歛只喝果汁(幾個月前剁肉不小心把大拇指剁掉一塊也不吭一聲, 拿起斷指還自己跑到醫院去.) 熱熱鬧鬧地結束了筵席回到新居裡. 酒醉的四妗開始到處抱人, 抱一個就開始感謝以前如何如何受到照顧, 說得彼此眼睛泛紅. 最後才終於不勝酒力睡覺去了.
以前四舅曾來我家住過, 那時我們這些小毛頭都以為他是剛退伍來台北依親發展. 直到現在才知道, 當年我父早喪, 我家孤兒寡母, 我媽特地請他同住好有人保護. 四舅也因此在我家娶了四妗, 生了老大. 在五個舅舅之中他是跟我們關係最密切的. 可是我小時候不懂事, 常會欺負表弟和四妗. 四妗會做檸檬汁放在汽水瓶裏, 我很喜歡喝, 但有次看到四妗拿著瓶子喝, 我就發火, 從此抵死再也不喝. 又有一次四妗出去沒鎖門, 我還罵她”這裡不是妳家所以不用鎖門啊!” 她只大我十幾歲吧, 我就這樣沒大沒小的跟她吵. 後來四舅全家搬走了, 我一直認為是我把他們趕走的. 但他們對我一直都很好, 在成功嶺受大專兵訓, 下了山, 他們是我唯一找的到的親人. 去豐原找他們, 他們也很熱誠的招呼我們. 一直到去年吧, 我才鼓起勇氣舉杯跟四妗為自己當年的幼稚道歉. 四妗那時笑的好開心. 但我想他們早已原諒我了.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我常在想什麼樣的人生才算是成功. 像劉邦的威加海內? 項羽的衣錦還鄉? 郭台銘的富可敵國? 還是兩蔣的鞠躬盡瘁? 我想我四舅四妗是成功的. 不是因為他們有了新房子或有錢, 而是他們靠著自己努力脫出了窮鄉, 夫妻同心協力恩愛至今不變. 教養出兩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又孝順的兒子, 還有濃厚不可分割從全省四面八方應召而來的親情和友情. 這才是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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