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是喜歡尼克宏比的,尤其是散文;我以為宏比所有的小說,都是從散文的語體出發的。在一切的開始。我在「三十一首歌」與「足球熱」兩本書裡,曾得到無比的快感:你如何能夠想像自己把音樂日記寫得如此「成為自己」,卻又沒有機關算盡的敞開心胸?你如何能夠,把對於一支球隊的熱愛(我很樂於承認那支北倫敦的球隊叫做Arsenal,是我的最愛。)寫得讓同樣喜歡(或討厭)英國足球的讀者,得到一種心靈的安慰只因為有人跟你一樣有病般的把足球賽直接注射成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挪威的森林慾望之翼夢的解析?尼克宏比是一個太好的散文家,以至於我覺得他的小說對白讀來像是有一個作者正在我身後背後靈,而不是那麼完整的個體。散文就不同了,紀錄的方式有誰能夠這樣英國而在結構裡翻轉著,讓讀者心酸的浪漫信任的樣子從綠光到逆光?而宏比好像坐在你對面笑笑的跟你抽著任意的菸,喝著任意的什麼,隨時可以聊上幾句。
然後我討厭死了尼克宏比。在我決定接下三十一首歌的翻譯後,我真的聽到他的名字都會吐──不騙你,是真的會胃翻攪。直到現在我看到原文本擺在那,都還深深覺得那是一個瘡疤還是什麼──相較起來一旁同樣躺著的Fever Pitch,「足球熱」就讓我舒服多了。我每一天讀足球熱都可以讀到不同的東西,我每一天都愛讀,我任何時候,都可以讀。本來,三十一首歌也有類似的狀況,我任何時候翻起哪一頁,在睡前/睡醒/要睡不醒/抽菸/短暫的閱讀時刻/火車上可以讀個三小時的時間,宏比跟我聊天的次數應該比任何一個散文作家還要多(除了我寫散文的朋友)。只因為雖然我們聽的音樂不一樣但都很迷音樂;只因為我們支持同樣一個足球隊雖然年代不同,是嗎?有時候我會這樣問自己,是這樣嗎?或者是其他原因?比方說,他有一種就是高傲不起來卻很英國的「擇善」固執?他有一種打死也不肯承認自己是什麼樣子卻偏偏就是那個樣子而且都會寫出來的特質?他有一種不裝親切卻也不怕你覺得他太過親切的特質?
對啊,有可能是這樣。英國人嘛。不對,北倫敦人嘛。不對,呃,該怎麼說……我們在尼克宏比的文章裡很少讀到一種過度強烈的「英國性」,因為宏比自己的文學愛好也好,或者涉獵領域也罷──還有,他從來不是一個酷的人,雖然他不只一次跟我們說,他到了劍橋之後,到了倫敦後,多麼想要成為一個很酷的人。可他就不是。他不酷。(請回想一下電影「成名在望」裡老樂評對初出道的樂評小子所說的話:「你以為自己很酷……我看過你,你不酷!別想耍酷。我也不酷。世界上最珍貴的時刻,就是兩個不酷的人談心的時候。」)沒錯。大概是這樣吧。我覺得跟宏比談心,在散文裡,可以很輕鬆,很享受自己喜愛的事物被轉化的模式(絕不搞艱澀學術),然後那種不酷的才華,是很珍貴的。
裝酷多容易啊。能夠不酷的把自己所知所想說的東西,透徹而不俗的說明(如果看不懂也絕非說不明之因:那是,自己讀不懂。),我想沒有人在這地球上能夠比宏比更棒了。如果有的話也沒關係,我只是要說他很棒而已,沒有說他最棒,這樣。
可不酷(或不裝酷)的人,也可以把事情弄得很複雜。酷的人容易把事情搞複雜是因為(或許啦)本身的機關太多,光是要穿透防線就很難,更別提深入其核心;裝酷的人,就是,很XXX,或者是,故弄玄虛,就複雜得XXX。不酷的人,之所以會把事情弄得很複雜,是因為他真心想把事情說好,說完整,說得誠懇,說得有自己的邏輯且讓人懂。可是這樣的真心,一加上某些特色,就會讓事情很複雜。
比方說,幽默感。
大家都有聽冷笑話的經驗吧。如果說這地球上有哪個國家的笑話比英式幽默更冷的,我給你砍。那種需要會心一笑的東西,需要get the point的事情,往往在大不列顛發揚超級光大(似乎大英帝國也只剩下這個跟茶領先全世界而已了。噢,還有搖滾樂……或許吧),然後宏比身為一個不酷的懇談者,他的笑點真的很好笑──如果你笑得出來就真的很好笑,那完全是獨創的,而且不會讓你笑太久,因為並沒有真的那麼好笑:搞笑跟幽默的差別,很多人真的分不清楚。所以會覺得冷。可是笑得一蹋糊塗的事情並不代表比較不冷,這點是真的,你會「想要笑」的因素,是很美妙的不是嗎?那種直接就很白爛給你笑的東西,俗氣居多吧。
當然在翻譯的時候,這一點造成了相當大的困擾。我時常夜裡翻滾在床上,純粹只為了想一句話到底要怎樣可以符合原文卻又在中文裏可以有笑點(結果宏比的笑點反而變成我惡夢);或者是,這句話到底好笑在哪裡……..(我的意思不是那句話不好笑,而是宏比的確有點冷……)
關於翻譯本身的種種當然就是大家都知道,困難的部份,這邊就不多說細節了。翻譯宏比的書有一件事情很累就是找資料,也就是註解,他旁徵博引的能力不是那種學問高深,而是環環相扣,你這一段不交代清楚給讀者,就會讀不下去(我多心了嗎)。到最後我都覺得我快變成購物頻道主持人了,比方說在第三篇齊柏林飛船「心碎者」裡的注解八:
「Stratocaster是吉他名廠牌Fender旗下極受好評的經典電吉他系列,誕生於一九五七年。是許多行家的愛用與收藏品,從一九八零年代開始生產復刻版,精美高雅,Fender的驕傲象徵。」
我實在也不知道自己怎會註解成這樣,可就真的蠻像在賣吉他的。
我可以保證書裡九成以上的註解,都是台灣(華文地區)通用的翻譯,包括唱片的名稱和藝人。我想這一點對於讀者是一種……幫助嗎?因為本來就比較傾向音樂的書籍,若又跟國內的用法不通,讀者就更難理解了。所以會有「百戰嬌娃」跟「全民灌腸計畫」這樣的名稱出現──不是我故意的,是唱片公司本身就這樣翻。
其實,是我跟朋友提起要否做這本書的。當時朋友正打算開發一個新書系,我一下子就想到三十一首歌。我得先說「足球熱」的發行給了我很大勇氣:足球熱都可以有中譯本了,三十一首歌未何不?(我真的要給林則良大哥拍拍手,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足球熱的中譯本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指標。)。宏比的版權自然不便宜,而且這本書本身相當音樂(其中,又牽涉到並非那麼跟台灣文化相關的問題),這些都在當初的考量。但考量歸考量,朋友就決定這麼做了,於是談了版權,勇敢的做下去(完全抱著沒有後路的心態)。我也就這麼接了翻譯。還有那些書介與國外媒體推薦,全都是我寫地。
翻譯中的錯誤,除校訂的送印出了點狀況外,我自己也抓到了幾個誤點。相當抱歉。不過無傷大雅,至少不會很礙眼(希望如此)。當然還有進步空間,但我不會說是一次失敗的經驗。至於語法,難免脫不了我寫文章的模式,雖然我已經努力不要用「陳玠安體」。
在誠品網路的獨家頁面裡,有一段話這樣寫(感謝這位編輯):
「長期以來,尼克宏比的中譯本一直有個問題,他的「英國味」太重了,對於生活在不同地區的我們來說,再怎麼樣都不會和他一樣了解搖滾樂,也不可能跟他一樣了解足球,不過這次,出版社找同樣熱愛搖滾樂的譯者陳玠安,當我看到書稿活躍眼前時,人彷彿也背著包包到了倫敦旅行,與尼克宏比之間的隔閡漸漸消失。」
雖然我覺得其實也沒有消失(真的),但我看到這段真的,覺得,對,就是,很,很感動。感謝這位編輯。雖然你誇獎過頭了。但是沒關係。
翻譯的那段期間我做了些什麼呢?首先我很認真,翻了幾篇。然後那時接近 我擺唱片的咖啡館要整修的前夕,於是我做了一個月的帳,以及暫別派對,以及盤點,然後睡死。醒來時赫然發現我其實需要一個幫手。於是我找上了簡辰緯。
在這裡我要跟大家說一件事情:這本書簡辰緯做的事情一點也不比我少。甚至在我發呆看足球想著人生的哲理時,他往往已經有了進度。到後來其實他早就把分內事給做完了,就等我把註解完成。所以其實是我拖到了。
編輯S大概是這次最辛苦的人。目前還呈現產後焦慮症當中。感謝。
因為這件事情從頭開始就有我的參與大量,因此一路下來,我們決定要把這本書好好的弄。要特別感謝一些人,像我的幾位前輩好友,自由副刊的編輯梓評,一九七六的阿凱,幼獅的雯琪,還有台北之音的小樹老師(請大家一併支持其作品「一九八二」),以及給予鼓勵的許多人。包括誠品書店,在上架不久後就自己做了立牌放在音樂館,超感人超感人,好像是信義店......。(那曾是我的一個夢想嗎?當我那時在誠品買下這本書的原文時,是否曾希望過也許有一天我有機會,能夠翻譯這本書並且擺設在此?還是那時候覺得這本書太貴下次再買?總之是買了啦……)
這本書在此文寫作的同時,終於也已經登上了博客來的新書暢銷榜第六十二名(不要以為六十二名很後面喔,每週的汪洋書海裡的第六十二名不容易了喔)。上週已經在誠品藝術類書籍奪得第八名(感覺真好)。這一切好不真實,尤其想著,我自己的音樂散文也快要出版了…………
對啊,我的書也要出版了。
─────工商服務時間───────
最後要跟大家說的是關於這書的相關活動。會由「我們不酷玩工作室」(也就是我跟簡辰緯都在裡面混的工作室)籌劃一個音樂會,請一九七六主唱阿凱,自然捲奇哥,熊寶貝主唱cookie在四月二十八號在海邊的卡夫卡咖啡館(台電大樓旁),一起來唱書裡的歌(目前我知道的是,好像會有人唱Nick Cave,有人唱Teenage Fanclub,有人唱The Beatles,有人唱Jackson Browne──寫原文真爽),還有不在書裡的歌,應該算是一個分享的活動吧這樣。然後譯者在下我,和簡辰緯將會串場DJ。那這個活動要怎麼參加呢?就是有以下幾種方式:
一,誠品網路獨家買書贈票 限量五十名
http://www.eslitebooks.com/exhibition/0703_book/0330_31.shtml
二,中時藝文村徵文活動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Philology/Philology-index/0,3519,1+11051305+news+500042,00.html
三,海邊的卡夫卡當天現場購票限定40張
四,台北之音徵文活動 4/9—4/22號 有二十張的名額
http://www.hitoradio.com/projects/20070411the31songs/
相關情形可以上海邊卡夫卡網站查看
http://kafkabythe.blogspot.com/
如今,
我跟宏比,跟這本書,還在糾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