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iga
Postiga把一袋,好大一袋垃圾,丟到郊外的一處綠色垃圾箱裡。那時是深夜,山區的荒到了一種境界,使得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小偷,正在偷垃圾;他抓著垃圾,搞不太清楚狀況。他突然發現荒山的夜裡還蠻美,但即使在夏天的開始,還是感覺得到涼意。是山的關係。
他決定慢些動作,把黑色垃圾袋放下,蹲著抽一根菸。打火機在山風裡好久才擠出一點火苗;附近都沒有住家,也無車輛來往──他的車看起來這麼鎮定,好像正等待著什麼並事先無所謂;車身的銀白也變成一種介於黑與光的,介質。他無意間發現著因為風大,菸燒得很快;再點一根,再從風裡擠出一些火來。山旁沒有路燈,但月亮色澤撐得起視線。連綠色的垃圾桶看來也挺有個性。
本來他是要去另一處丟垃圾,在還沒到目的地前已先經過這裡,乾脆下車。Postiga沒下來過這裡,只是經過總是。垃圾袋裡裝著一週來的垃圾,多半是泡麵渣、廢報紙、茶葉渣和菸盒煙灰,或許還有幾瓶啤酒和幾個電池。有時候,他會覺得好像也沒丟掉什麼,也沒失去什麼。沒什麼不好,只是當他試著整理垃圾,並提著它們走向圾垃箱,什麼感覺也沒有讓他有些沮喪──而他是一個喜歡整齊的人,曾嘗試過一個月丟一次這些無機的生活殘屑,卻終究無法忍受垃圾太久的存在。那些需要丟掉往事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他的整潔空間帶來一種無奈。
Postiga就只想了這麼一些多,不再想。他走向山坡旁的垃圾箱,一邊把菸擲向不遠的草地。垃圾不重,他有些累。
站在離箱子兩公尺的地方丟去垃圾,Postiga還是不明白這種失落怎麼一再的在最近的生活裡出現。他走向垃圾箱,打算瞧一瞧那些被丟掉的垃圾,垃圾箱果然堆了一些垃圾,但不多,他自己的垃圾傾斜在一角,在黑暗裡所有的垃圾袋都是黑的。垃圾也會是黑的嗎?Postiga抓抓臉,坐在雖然是綠的但看起來也黑的垃圾箱旁,抽掉半根菸。
有個聲音嚇了他一跳,菸掉了,燙到了手指。
垃圾箱裡有聲音,然後是更大的聲音,但不是吵,不是真的巨響,甚至不算是響──它只是正好讓你發現,整好讓你想要揣想。Postiga不動,但有了警覺。聲音不來自山裡,不來自附近住家的狗(除非牠們都被餵養過量的澎大海),也不來自Postiga的車;車,看來還很鎮定。不知道為什麼,掉下的菸也不燃了。
垃圾箱裡的女孩相當年輕,有著稚嫩的眼神;至少,在只看得到她的臉的情況下是這樣。女孩不算是一顆頭顱,還算是一個人,但她的下半身好像是由垃圾堆砌而成的;又,她的手像極嬰兒,細小而脆弱,和身體不成比例。Postiga望著垃圾桶裡伸出頭來的她,點了一根菸,擠出一些火。
女孩笑了。Postiga抽著菸,用刻意緩慢的眼神望向她。女孩不笑了,她指了Postiga的口袋,「給根菸?」Postiga算是有思考了這麼一下,然後替她點了火。怎麼稱呼?女孩問他。
Postiga沒作聲,逕自抽菸;風還是很大嗎?這根菸然得真久。女孩又把身體抬了抬,頭更高了,更接近Postiga。Postiga發現她的下半身頗大,且真的由垃圾構成;怪異的是,這些垃圾滲著一些水,女孩的表情自然但有些病懨懨。Postiga沒作聲,就叼著菸,把女孩抬起。但女孩慌忙直說不,Postiga又把她的身體放回。
「我不能離開這箱子。從沒離開過。」
Postiga點了頭,把菸繼續叼著(燃得真久),雙手攀著箱沿,跳進垃圾箱裡。女孩的下盤很大,Postiga坐在她的身上。然後他為女孩點起另一根菸。近看發現女孩的頭髮是藍色的,而耳朵上的耳環則金閃發亮。他牽起女孩的一隻手,非常小心的,在她的手上吻了這麼一下。我叫Postiga。我來,嗯,倒垃圾。女孩眼睛聰慧,回了個了解的笑容。然後他們一起看著天空,沒星星,於是看月亮。
女孩問了Postiga,「你開車來?」他應答。那,女孩說,車上有音響嗎?
Postiga雙手再次攀上箱沿,把身子一抬,出了箱外。他手上的菸還沒燃完,身子被箱裡的水浸濕一片片;但那水的味道極好聞,像是一種熟悉的香水。Postiga把車子發動,車窗車門全拉開,然後選起一片Miles Davis的唱片,放進音響。他感覺身上被種了露水般滑潤。
回到箱裡,他們一起聽音樂。小號的聲音響著,但只是響到剛好會令他們揣想「這聲音從哪裡來」。鋼琴滑溜,Postiga眼裡的月亮很清晰。那香水味,完全散發開來,從女孩由垃圾袋構成的下盤。
他睡了很好的一覺,非常好的一覺,這是已經很久沒有發的事情。白天的太陽除了熱之外並無特別,Postiga是被熱醒的。身旁滿佈的垃圾袋呈現五花八門的顏色,但就是沒有黑。開車離開時,Postiga的音響壞了,他打開廣播,聽見小號和鋼琴。冷氣開著行駛了幾百公尺,Postiga開始覺得車裡有股味道。
他以為已經昨晚該乾了,或者是汗。Postiga的衣物上染滿了血;血,是真的血,那腥味。摸摸口袋,唉,連菸也沒有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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