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陳 All You Need Is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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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錦標賽四強出爐，讓我最感惋惜的是，兩場八強賽均是靠十二碼對踢分出勝負。兩年前德國世界盃，冠軍也是這樣分出來的，當時有名國外記者寫道：用這樣的方式來決定世界上最好的球隊，無論怎麼說都真是太掃興了。一個多月前歐洲冠軍盃決賽，曼聯和卻爾西也是PK。PK戰，要怎麼說，對許多球迷而言，是足球最刺激的部份──它確實是刺激確實是殘酷，確實一眼瞬間天堂地獄，不過到底踢這個東西的意義是什麼？正規賽九十分鐘加上補時的三十分鐘，整整兩個小時已經無法分出高下，那麼我們把結果交給命運之神，而非足球本身……在我看來，PK對戰根本就不算是足球比賽的一部分。早年剛開始看球的時候，對於十二碼肅殺也有著瘋狂的迷戀，但終歸納種迷戀，那迷戀是情緒的，機率的，沒有客觀性的，是不是該成為足球這種運動那麼關鍵的部份？

當然，對於支持十二碼決生死，或覺得此舉無甚不妥的人，我可以很設身處地的想出PK之所以迷人的種種（畢竟我也曾經很愛看嘛──我可以立馬想起至少五個難忘的點球大戰）：

一，一百二十分鐘已經太長，不僅球員會因為體力和注意力退散而導致比賽品質下滑，對球迷來說也是一種耐性的考驗。此種情況以十二碼來作決，不只加強戲劇張力，更可以切確控制比賽時間。

二，踢十二碼本身的對抗性，在抗壓與穩定度的要求上，不管是對守門員或者踢罰者，甚至教練在選擇指派誰上去踢十二碼的智慧，也是足球競技的重要部分。

三，十二碼的魅力，對踢罰者而言，球門如此之近，近到一種踢不進其實很誇張的狀況；對守門員來說，只有那麼不到一秒的時間可以去判斷「方向」──那種福至心靈的層次。這兩個狀況相互對峙疑猜，火花一瞬迸發，說簡單也並不簡單，在邏輯上甚至有很多層面可以去試想、設算。

以上通通都沒錯。但也通通不太對。

第一，一百二十分鐘「有時候」真的太長，容我檢視一下「有時候」；多半是甲隊整體技術不如乙隊，於是想盡辦法把強者逼進PK，那別說是一百二十分鐘，八十分鐘我就覺得悶了。或者是兩隊真的不相上下（不管是累得不相上下或是激戰到一種腦充血），對踢吧──因為如果累得不相上下，確實比賽素質會下降，而腦充血激鬥儘管是夠悍夠嗆，但此恨綿綿若無絕期，踢個四小時也不無可能，乾脆大家來PK。

不過這些「有時候」，真能代表PK在足球運動裡的「正當性」嗎？比方說，弱的一方真的能堅持多久？一百二十分鐘？那如果一百五十分鐘呢？一百八十分鐘呢？一百八十五分鐘呢？在堅信足球本身有實力基本盤的狀況下，我的想法是：有種就踢下去，強者弱者直接循著場上模式分出勝負，踢到結果出來為止。如果弱旅有本事逼使強者一百二十分鐘都進不了球，搞不好強隊的狀況也有問題，爆冷的機會不是沒有，總之就別在那擺出鐵桶陣死命防守等著踢十二碼──這種戰略正是很多人覺得一百二十分「太長」的元兇。但因為PK制存在，要我是教練也願意用。又比方兩隊實在累到或腦充血到無法踢出高質量的比賽，那更不應該讓球員們心存著「實在不行了，踢十二碼吧」的心態，如此一來保證比賽只有更拖。所以在想一百二十分鐘是不是太長之前，是不是先想一下，是什麼導致了它這麼冗長。有PK當備胎絕對是元兇之一。

那有什麼辦法結束僵局呢？我想著一件事情：所謂一百二十分鐘太長，其實是比賽真的悶了，真的僵了；如果整個情勢還是一種不好看免錢，不管是逆轉或對攻，一百二十分種還嫌短呢！足球場上會發生什麼變化，在水平相差不遠的對抗時，真無法預料：本屆八強戰，克羅地亞和土耳其踢了大半場的悶球，加賽時卻戲劇到一個不行，這時候哨音吹響大家PK──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比這更煞風景的了，踢下去啊！！好不容易高潮了啊！！義大利跟西班牙的狀況當然就不太一樣，顯然是義大利比著比著，有意識的想踢PK，大概也在戰略裡，延長賽於是很拖，當然西班牙也甚無氣力──當遇上義大利這種球隊要把你搞進PK時，不管對手是誰，都會很無力的。但這不太像是一百二十分鐘的問題。我得要提起一個過去曾經用過的金球制、銀球制，這制度是「只要在延長賽先得分者就拿下比賽」或「延長賽半場分出勝負即比賽結束」。無疑是一個折衷，也有運氣，但相較於PK，這個更能激發球員在一百二十分鐘內把球踢好的決心吧（又或者完全相反，因為怕冒然出擊導致失球，乾脆先死守寧等PK──怎麼說問題還是在PK啊。），先進球者得比賽，怎麼樣看都是比較積極的作為，不是沒有風險和機率的問題，但怎樣都不會比PK嚴重。

至於踢PK的穩定性、抗壓性，對雙方而言當然是個考驗，不過這又真的考驗了什麼？英雄變狗熊，或小兵立大功這樣的故事原型，在競技場上沒有人不喜愛，「這樣也踢飛？」或「守門員真果敢」，在那十二碼的距離內當然是都可能發生，都足以戲劇和扣人心弦。但這是足球嗎？點球踢飛的不應該（或踢進的穩健）、撲出點球的準確判斷（或沒能救到半球的理所當然），正如克羅地亞教練比力克所言，也就是機率一場──人人愛看結果，以結果論而言，十二碼有很多人格特質心理因素可以分析，但那到底跟足球的性質有什麼關聯？還記得特里和C羅納杜在歐洲冠軍杯分別踢失點球嗎？他們在聯賽裡可是穩得要命。兩年前把法國隊氣走的義大利，昨晚也就敗在西班牙手下──你說卡西拉斯或布馮哪個人經驗少，哪個人不曾撲出過關鍵點球？話說回來也不過就是運氣的問題。硬要說壓力，當然有壓力，但當兩造的壓力幾乎是均等時，運氣還是主宰了一切。說誰失常說誰神勇，一個晚上的事情罷了。說「國際賽的壓力大過平日」我也沒意見，不過請自行量量十二碼的距離。

更有甚者，PK讓足球賽的結果，變得很不注重技巧。BBC的記者在昨天西義站結束後寫了篇「PK的藝術」，訪問了在一九七六年歐洲錦標賽以經典PK氣走西德隊的前捷克斯羅伐克球員安東寧潘聶卡。

問：當時對西德，踢PK前的感覺是？
答：我覺得很放鬆，一股強大正面的陶醉感……對我們和球迷而言，能夠進決賽已經是很棒了，贏得PK是多賺到的……就這點而言，在心理上我想西德是居劣勢的。
（這個論點再次證明，PK是一個輸家推倒比賽基本盤的機會。）

問：你認為PK的心理層面大於技術嗎？
答：我是這麼認為的。我知道有些球員在訓練時加進PK練習，他們可以愛練多少就踢多少，但到了比賽又是另外一件事情……此外以前守門員並不被允許做出干擾的動作，但現在可以，所以我想對踢球者而言，這又是另一個壓力。
（所以說，技術在PK這件事情裡，重要成分很低。）

問：PK是決定比賽的好方法嗎？
答：我不太確定怎麼回答這問題才好。兩隊僵持時一定得分出勝負來，目前我們用PK來作決，也許有天我們可以想出更有趣的制度，那就可以改變目前的體制。但既要分出勝負，我想PK至少比起純粹隨機選出勝者，比方說擲硬幣來得好多了。
（以上皆是說了等於沒說。然後我實在不曉得這什麼年代還會用擲硬幣決定輸贏。）

種種的，這篇文章讓我有些一頭霧水，因為好像已經不是在討論足球，而是另一種運動。足球需要魅力，需要魔術般的奇蹟，需要爆冷門，當然也需要運氣，但是不是應該把運氣降到最低的程度呢？尤其當這是分出勝負的一刻，PK等於把那一百二十分鐘的體力與技術、鬥志與律動，都終結在all or nothing的賭局上──沒有一個輸家會甘心，沒有一個贏家心裡不存僥倖。

我依然相信PK是一件讓人血脈噴張的事情，它是拔槍決鬥，它足以創造戲劇性的種種，它甚至足以創造出約翰走路威士忌的經典廣告（永遠的義大利帥哥巴吉歐）然而足球的意義不該是決鬥，也不是拿來賣威士忌的。金球銀球制已經被國際足總給廢止，我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感覺起來它是個比較聰明的辦法，但前面也說過，寧PK也不要突然被襲，多少也讓金銀球制變了質。那麼如果取消點球，恢復金球制呢？我總相信，踢下去就對了，繼續踢，總會分出勝負的。正如上半場有上半場的戰略，下半場有下半場的戰略，領先跟落後時的戰略，延長賽當然也可以有戰略，但是一旦PK的因子被放進戰略考量中，整個結構就被攪亂了。說實在，當我看見義大利和西班牙要互射十二碼時，誰贏誰輸已經不要緊了，誰贏了或誰輸了又算得上是什麼？去問幸運女神吧，問問看她看不看足球囉。

行文至此，我突然有個想法，沒開玩笑，不如將PK單獨設成一個競賽項目吧！畢竟這樣獨特又刺激的競技方式，應該夠吸引人吧。放過十二碼，也放過足球比賽一馬吧。別PK了，奮戰出個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