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陳 All You Need Is Love

4,959愛的鼓勵 3訂閱站台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三月號，「光的橫陳」專欄。)

 

吧檯還留著前一晚臨走時忘了清理的菸灰缸，音響上頭散落著Leonard Cohen、Nick Cave和Tom Waits的唱片，鐵捲門咿咿喔喔的往上升，光慢慢照進書本的臉，木心書屋的一天就要開始。牆上文溫德斯與太宰治看來如此安逸，《道中桌球社》的公仔和Keith Jarrett套裝唱片靜靜的站在架上。磨豆機的聲音穿透著Bob Dylan沙啞的嗓音而來，顆粒粗細要算好，取出虹吸式咖啡器具，練習煮今天的第一杯咖啡。攪拌著咖啡粉末，攪拌著木心今天的第一種味道，攪拌著人們所謂的書香。煮得有些酸了，趁客人還沒來，也許可以練個第二輪，先抽根菸吧。 

很快的，已經習慣了這個空間的黃藍紅，刻意向新浪潮致敬的顏色挑選；那台被漆成紅白藍的電視，擺在木頭書架上，竟一點也不突兀──這台被房東遺棄的小電視，是我和W的傑作，後來也成為木心明信片的主角。已經習慣被牆上的切格瓦拉和楊德昌注視，習慣Keith Jarrett的背影，習慣在上洗手間時看見《機遇之歌》電影海報；小便斗前沒有笑話精選，而是一小幅超脫樂團。習慣看見門口站著一個長得頗像大澤瀧夫的人抽著菸，那是友人老闆Y。習慣在試聽機前聽著自己也不太認識，卻很好聽的音樂。習慣那些被精選出來的作家書籍，容光煥發的立在架上：馬永波、村上龍、佩索亞、劉季陵、遲子健……還有一堆只供會員租借而不販售的絕版書、難尋書。習慣了被左右兩大排影碟給包圍；賈木許、阿莫多瓦、賈樟柯、溫德斯、是知裕和、伊丹十三……一踏進店門便感覺非常神清氣爽，軍容壯盛。 

這個空間徹底蛻變了。雖然成果並非完美十全，但改變的幅度足讓人感到欣慰與驕傲。木心書屋開幕的半年內，長出了自己的性格，那樣的性格也許不全然是我們所想要的，但的的確確，我們是這樣看著它成長。我們希望堅持能夠成為一種品味，而這樣的品味不要孤芳自賞──為了生存也無法孤芳自賞。於是我們開始辦電影放映，辦理「會員制」，替書寫介紹，用所有的熱情，想著更能夠與讀者互動的方式。從木心還是一個想法的時候，我們就給它很高的期望，那樣的期望裡難免有傲氣以及龐大的自我，雖然知道書店是一個開放的空間，知道與人來往是必須也必然的方式，然而怎麼樣透過這樣的空間，去尋找和讀者客群們有愉快和理想的往來，在一開始真的是未知數。一開始，我們只想要有一家「我們的書店」，而不是大家的書店。我們甚至也想，所謂目標客群的存在，會是哪些人，我們就做這些人的生意，其他看運氣。而我們從不相信運氣。 

或許，說是未知數也不全然；能夠提供給客人的資源，是清楚的，但對於在閱讀與相關經驗值的成長上，有沒有機會透過與他人互動達成某種理想，相對之下充滿問號。有時候，這成為一種挫折，這挫折又讓高處不勝寒的情緒增加。對於分享的樂趣，互通有無的藝文經驗，是否真正在發生，怎麼發生，是否與我們所想相同，我們一直觀察並感受著。因為，我們漸漸發現並了解，書店不該只是一種炫耀，炫耀自我所擁有的資源，我們也開始期待在這些資源當中，能夠產生對我們自己受用的閱讀喜悅。從客人身上能學到什麼，也許是一段愉快的談話，也許是一個想法的分享，也許是同好的相見恨晚，我們其實不知道，卻抱持著這樣的理想。這樣，書店才好玩，再多的資源和傲人的優點，若缺少知音，就只能自戀自憐，而且無法生存。就這樣，我們摸索著路子，誠心去和人接觸，心中雖有堅持和定見，但書店的存在，其性格樣子，形塑的權力並不全然在我們身上。原則不是壞事，只要那能夠被外人也理解；犧牲有時必然，只能說總有大我小我之分。後來，在這條路上，我們體驗得入骨。 

但這樣一個下午的開始是美好的。Bob Dylan唱完換Yo La Tengo上場，第二杯第三杯咖啡紛紛出爐。我們分享著香氣與音樂，被自我認同感給包圍。隨意拿起牆上的新書，我和Y和W一起討論著。店長來上班了，木心書屋的一天真正開始。

 

 

*照片引用自木心書屋部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