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踏上這片校園,邊走著,我們三個女生曾經共有的回憶都浮現了上來。
大學時候,我、琦琦與小C,三個不同個性的人湊在一起,在這個校園裡認真地生活過一回。即使琦琦已經離開了兩年,但是當我踏進這裡,記憶總是不自覺如湧泉一般,源源不絕地湧上。
我們三個雖然是好朋友,但是個性真的差滿多的,能夠維繫在一塊兒,也是一種難得的緣份。
小C一直都是個活潑的女生,她就好像是青春的代名詞,在我們三個人裡面,也總是扮演著最為樂觀的那一部份。
記得一年級上學期時,小C當總務,一次收了全班的書錢之後,錢居然被偷了,被偷的數目將近一萬元,是她打工一兩個月的薪水。
「沒辦法,都被偷了,只能怪自己不小心呀。」小C雖然心情不好,但是她還是講得一副很輕鬆沒什麼大不了。
「小C,快一萬耶,妳怎麼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心痛?」我問她。總感覺在旁的我都比她心痛多了,真是皇帝不心痛,心痛死太監也。因為她還是看起來溫吞吞的,一貫地樂天。
「因為都已經被偷了啊!」小C說:「只好告訴自己說,那是買股票輸掉了。」
「但是妳根本沒買股票吧?」
「對啊,沒買。可是用這樣大起大落的股票來安慰自己,心情比較不那麼糟。」小C說。
這就是她,遇到再大的事都可以用個鬼理由去淡化它。
至於琦琦,琦琦總是內斂、沉著。
即使她心裡面有很多感受,她總不會完完全全道出來。偶而有一小部分在我與小C亦或是阿茂大哥面前攤出來,然而,那總不是全部。
絕大部份時候,琦琦習於將自己的情緒擺在心裡。
小C跟我有一次去琦琦租屋的地方找她,那時候她開門的時候,手上還拿著一根未抽完的菸,琦琦讓我們進到客廳,要我們稍候,她說她要把手上的涼菸抽完。
「琦琦,別抽太多菸吧?菸抽多了不好。」當琦琦抽完了菸,從房間裡面出來的時候,小C說。
琦琦還是用她輕柔的微笑回應小C:「這就跟明知道憂傷不好,卻仍然會不由自主地憂傷一樣。」
「琦琦,妳剛剛抽菸,是因為心情不好嗎?」我問她。
「無所謂好或不好。」琦琦說:「抽完一根菸的時候,就都暫時過去了。」
我不太懂琦琦話裡的意思。
所以琦琦抽完了一根菸,到底是快樂的?難過的?舒暢的?鬱結的?
我始終不懂。
並且,琦琦的話總是像這樣,不會多說一些什麼,她的話常常都讓我覺得很像在迷霧一般。
所以後來認識琦琦更久一點,我跟小C都知道,她總是將那些情緒擺在心裡,然後藉著涼菸釋放。
然而自從在臺南的時候,竣揚告訴我他與琦琦曾在一起,之後我看見琦琦抽菸,就總是會想:琦琦抽菸的時候,會想到竣揚嗎?若是會想起他,又是帶著怎麼樣的心情呢?
這個問題,直到琦琦離開,我都沒有問過琦琦本人。
因為就像她說的,抽完一根菸的時候,就都暫時過去了。
所以每每當我有這樣的疑問,我也覺得別打擾琦琦,也別打擾她的心情。
尤其,當後來我也牽涉在她的心情裡,一起成為琦琦難以言說的心事時,我更不能去打擾她了。
充其量只能遠遠地看著她,只能如此。
只是,當琦琦離開了之後,我常常在想,琦琦這樣總把一切心事擺在心裡面不為人知,這樣子到底是不是在長期虐待自己?
但,我知道,在琦琦離開了之後還要問這樣的問題,已經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
沒有任何意義了。
因為,當她跟竣揚都離開以後,一切其實都開始成為過去。
最後呢?
就只剩下我,處在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夾縫當中繼續呼吸。
比起小C跟琦琦,我想,像這樣總是在夾縫當中的我,大概介於小C與琦琦之間吧!
我無法像小C一樣總是樂觀面對發生的一切事情,卻也不會像琦琦一樣,只在自己的空間裡面對自己。所以我想,我的個性,再普通也不過。就像絕大多數人一樣,對於青春,很認真地開懷大笑、很真實地哭出來。有時候可以樂觀以對,有時候卻可能在難過裡不能自己。
阿茂大哥也常說,他覺得我有一部份像小C,有一部份又像琦琦。
當我面對最真實的心情時,我總無法隱藏我自己,因為我知道我自己容易陷進過去。
所以當我想起過往那些記憶時,我開始將這些心情寫下,一字一句原封不動地轉移在札記本裡。這一點,我跟琦琦的想法很像。
只不過,琦琦在決定離開台灣的時候,才把她的世界留給我們,讓我們多知道一些。但是我卻選擇將我的心情,邊寫邊釋放到一個人的世界之外,釋放訊息到周遭值得我信任的朋友那裡,源源本本。
無論是小C或是阿茂大哥還是誰,都好,至少在他們那裡,我可以得到釋放。
所以光是這一點,我想我跟琦琦已經不同。而我、小C、琦琦三個人,就這樣,在大學生涯裡,在彼此不同的性格之中,以各自的方式,維繫著屬於我們的,那些女生之間的感情。即使後來琦琦真的從此離開了,我想,我們三個人曾經緊緊維繫的記憶,不管多久仍然存在著,不曾離開片刻。就好像多年之後,當我走在校園裡面的時候,我仍然依稀可以看見陽光底下,我們並肩而行的身影一般。
如影,隨形。
想著想著,心中突然湧上很多感觸,不知不覺,我來到了第一次遇見竣揚的地方。
佇立的時候,突然有一種錯覺:要是我站在這裡一直不動,竣揚會不會在我身後喊我?
會不會再次出現他那一慣的戲謔語氣,再喊我一聲:「路燈學妹」?
我的眼眶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想得出神的時候,後面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涵涵?」
我幾乎在那一瞬間覺得是竣揚在喊我。
回頭一看,卻是阿茂大哥。
「阿茂大哥?」對於此刻在校園裡面遇見他,我感到有點吃驚:「你怎麼會在這裡?」
「本來到學校來是想要去攝影社社辦看一看,很久沒回去了。」阿茂大哥說:「卻沒想到在這裡遇見妳。妳呢?怎麼會跑來校園裡面,而且站在這裡,在想什麼?」
我笑了笑,指了指前方的路燈,「這裡是我第一次遇見竣揚的地方。」
「妳在想竣揚嗎?」
「不只,也想起大學時候,我們這群人共有的那些時光。」
「時光……」阿茂大哥抬起頭:「唉!我現在都不太敢去回想了,因為,一回想,就會感到一種物是人非的悲哀。」
「物是人非的悲哀啊……」我說:「的確,那是一種無以名狀、很小、很細微但總是確實存在著的心情。」
聞言,阿茂大哥摸摸我的頭。
我揩了一下眼角的淚。
「琦琦的那本札記,妳看到哪裡了?」他問。
「昨天與你掛了電話之後,就又看了幾頁。」我說:「我有種感覺,總覺得透過這本札記,我離琦琦好近、好近……」
「我很怕妳會陷進去,要知道,將那本札記交給妳,若是讓妳陷入更多的悲傷,並不是我的本意。」
「不,不會的。總是要學著面對。」我說:「就像我說的,我心裡面有個缺角是屬於琦琦的,這本札記,是讓我能試著去補平這個缺角的契機也不一定。」
「嗯。」阿茂大哥說:「然而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提醒妳:不要太勉強把琦琦的心情,放進妳自己的記憶當中詮釋,否則,造成了妳的負擔,那並不是我的本意。」
我點點頭:「嗯,謝謝你,我會注意的。」
阿茂大哥笑著摸摸我的頭:「走吧!別逗留在這裡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社辦看看?」
「嗯,也好久沒回去了。」
於是我跟阿茂大哥往社辦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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