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來,曾發生核災事故的車諾比已成「災難」代名詞,有人說那裡萬物死絕、只剩斷垣殘壁,也有人拍下畸形兒、廢墟裡散落一地的娃娃,揭示核能的毀滅。而在2015年5月,蔣雅郁與陳怡君、蕭煒馨、黃可秀等4名台灣女孩,一起遠赴烏克蘭,打算用自己的雙眼去見證「真正的」車諾比。
目前台灣對車諾比的認識多半來自國外資料,照片究竟是在怎樣的情景下拍攝的、可不可信,都充滿疑問,因此蔣雅郁決定親自去車諾比看一看,將第一手資訊帶回來給台灣人。
「我就想說,我們去那邊帶回第一手的華語資料,不需要再經過翻譯,是透過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讓大家看現在車諾比的樣子。」一個簡單的動機,讓蔣雅郁前往遙遠的東歐小村落,結果被眼前景象震撼了。
號稱寸草不生的土地,竟是一片綠意盎然,核電廠還養大鯰魚
蔣雅郁看見的車諾比,是這樣的:廢棄村落變成野生動植物的天堂,綠意盎然,居民們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般地生活著,靠農耕自給自足。核電事故現場旁的冷卻池裡,竟還游著一條條巨大鯰魚,最長可達5公尺,被排進觀光團的「餵魚」行程,一點肅殺之氣也沒有。
吃核災土地種出來的食物、喝井裡的水,那些居民真的不怕嗎?「我不怕輻射,輻射才要怕我!」負責清理核災廢棄物的伊萬爺爺這樣回答台灣女孩們,而長年在此地務農、身體硬朗的羅賽莉亞奶奶更是冷靜地說:「這裡沒有輻射。」
居民說的是事實。畢業於機械系的蔣雅郁,基於理科人的務實個性,在前往車諾比前悉心調查人一年可允許吸收的安全輻射值為何、車諾比目前輻射值數據,發現當地數值遠低於安全值便出發了。她還隨身攜帶儀器確認身處環境的輻射值,也發現那根本比搭一趟飛機還低,其實沒有傳言中的恐怖。
觀光團規定要穿長袖、禁止吸菸,但當蔣雅郁看見連導遊都穿著短袖趴趴走、工人自在吞雲吐霧時,她困惑了,那些禁忌到底有無存在必要?不過導遊也提到,即便輻射值數字就擺在眼前,還是有觀光團很怕,例如綠色和平組織的人,自備全套防護衣、防毒面具才敢來,跟蔣雅郁她們一身輕便服裝形成鮮明對比。
因輻射而死的災民很少,更多人因為歧視與自殺而死
居住於車諾比的那些老人家,被稱為「回歸者」,核災發生後他們曾被疏散到異地2、3個月,後來因為不適應新環境而回到故鄉。對回歸者來說,自己的故鄉車諾比一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迫從農村遷到都市裡生活、不熟悉的公寓環境、還有人們的歧視。
「他們完全無法融入當地社會,那邊的人會覺得說,啊,你們車諾比來的,是不潔的,還說他們是『螢火蟲』,把燈關掉就會看到他們身上的輻射塵發亮。」蔣雅郁說。
據官方記載,車諾比核電廠事故裡真正因輻射而死的人僅31名,而在官方數據外,有更多人是自殺身亡的。災民深受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之苦,不曉得輻射會對自己造成多少影響,又與新環境格格不入,種種壓力導致各種不良生活習慣,抽菸又酗酒,很多人撐不住,就自己結束性命了。
比起被迫移居異地,或許還是待在家鄉自在些,畢竟車諾比居民以農耕、畜牧為主業,在都市沒有其他謀生技能,「他很無聊、沒有方向,就不是他喜歡的生活……也有些人覺得他土地在那邊,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墓都在那邊,他就是要回去,他習慣那種生活方式。」蔣雅郁淡淡道出回歸者的心聲。
蔣雅郁認為,災民決定重返車諾比的原因很多,未必是因為歧視,唯一能確認的是,他們就是習慣車諾比的生活、那裡就是他們的家,家鄉有什麼好怕的?
很多人以為輻射會讓人畸形、患上癌症不得好死,但蔣雅郁與夥伴們看到的回歸者,完全不是那個樣子。她們出版的《半衰期:車諾比核災30周年紀實》一書提到,回歸者羅賽莉亞老奶奶至今仍身體硬朗、健康無比,面對來訪者,她總是相當自然地擺出率性而帥氣的姿態,好像在跟世人炫耀:看,我活得多好。
人的謊言,比輻射還可怕
前往車諾比前,蔣雅郁與夥伴們對核能發電的看法互異,親眼見證車諾比後,觀光團成員的立場或多或少有了改變,例如有位人文科系學生本來堅持反核,到現場以後才發現,其實核能並不是全然絕望的,她看見車諾比鮮少被提及的積極、堅韌與光明面。
但也有本來非常支持核能的人,去過車諾比以後反而開始對核能抱有疑問,畢竟烏克蘭幅員廣闊、核災發生後疏散不算太難,台灣土地這麼小,若核電廠出事了,我們真的有地方躲嗎?
「人民絕對有恐懼的權利,政府有責任讓人們免除恐懼。」核能議題在台灣爭吵不休,蔣雅郁認為,問題還是出在政府溝通的態度、教育裡向來缺席的輻射知識,「當我不理解這件事情的時候,『拒絕』是我最直接的反應,我本來就有理由拒絕,因為你沒有好好跟我描述這件事情。」
「很多人擔心核電廠若是爆炸怎麼辦,台電只會告訴你『核電廠不可能爆炸』,但其實他該做的是,告訴你為什麼不會爆炸,真的爆炸又該怎麼辦,該如何疏散、是否該緊閉門窗或去避難所,當你把這些都告訴人民後,那個憂慮跟懼怕會減低很多……」
蔣雅郁感嘆道,如果人民想知道核災發生後的避難措施,就必須到台電網站穿過一層又一層選單、費盡千辛萬苦才能拿到一份高達62頁的PDF檔說明,誰有耐心去找、去看?
或許很多人對於核能的不信任,都來自於對政府的不信任,蔣雅郁也同意,比起輻射跟核災來說,更可怕的是人、以及人的謊言;例如車諾比事故發生後,前蘇聯不斷掩蓋災情欲息事寧人,這般記憶還留在烏克蘭人心中,久久無法釋懷。
車諾比核電廠事故無疑是段悲傷的歷史,有人因此而死亡、被迫離開家鄉、還必須面對政府的謊言,然而蔣雅郁也說,如今烏克蘭人仍在發展核電,認為這是目前最有效率的能源。
在此同時,車諾比核電廠也要跟中國合作發展太陽能,將2600平方公里的廢棄土地拿來蓋發電廠,不管是核能、綠能,烏克蘭人都理性看待一切可用的資源。
而電力日漸短缺的台灣,又該怎麼做呢?能解決現實問題的向來不會是意識形態,而是盡可能地以事實為基礎進行討論。蔣雅郁與夥伴們從車諾比帶回第一手資訊,盡可能中立地去陳述與展示,介紹得深入淺出,我們的政府是否也有這般能耐,傳達更多能源資訊給人民,讓人們有知道、有選擇的權力?
「我們沒辦法去一趟車諾比,就告訴你台灣要擁核還是反核,這太武斷了。」核電議題涉及太多層面,蔣雅郁無意太早下定論,她想做的就只是把車諾比帶回來,讓眾人好好思考而已。
發展核能影響深遠,無論支持或反對確實該有耐心好好溝通,這種事,向來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