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熱情,灑脫不羈,但又極其敏感,我們在一起閒聊時,她會時常提到荷西以及他們小倆口浪漫的異國情調生活。白天我們一起去看鬥牛,晚上擠在酒吧間欣賞地道的西班牙佛朗明哥舞蹈。她,一位嬌小玲瓏的東方女子,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一身吉普賽女郎的打扮,招來了不少注目禮。
一九七八年八月四日我和比雷爾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的瑞典大使館結婚,證婚人是由紐約飛來的柯錫杰、韓湘寧兩位老友。在里斯本海水藍如夢的海濱渡過了愉悅的三天後,我們四人前往馬德里,主要目的是想去觀賞聞名遐邇的Prado Museum(普拉多博物館)。更讓我驚喜不已的是湘寧告訴我:邀請到三毛從她在西班牙住的小島飛過來陪我們度蜜月,她會和我們在馬德里美術館廣場見面。
三毛本名陳平,我們過去並不相識,但早就熟識她的文章,那本風靡華文世界的《撒哈拉的故事》,就是用她自己的故事感動了千萬人,也曾經使我廢寢忘食過。
湘寧是台灣赫赫有名現代五月畫會的最早成員,22歲時經友人介紹,做了當年18歲陳平的繪畫老師,在湘寧「初戀」一文中,他坦承:「相差四年的師生關係豐富了我的生活」,而三毛在「我的三位老師」一文中這樣描寫她對湘寧的「第一記憶」:「每看《小王子》這本書,總使我想到湘寧老師,一個不用圍巾的小王子,夏日炎熱的烈陽下,雪白的一身打扮,怎麼也不能再將他潑上任何顏色。」而他在文中還說:「一位白皙、美麗、而又稍稍不安的極特殊的女子,給予我一次刻骨銘心的『初戀』……我帶她見一些臭味相投的『現代』朋友,後來她說:因此她開始寫作。」她描述道:「湘寧老師本身活潑又明朗,那種純淨的個性裡面有著反應極快的敏捷。本身也是個俊美的青年,對人對物充滿著探討的活力。」
一場美麗的誤會
清楚記得,那是個星期一,博物館不開門,我們都站在那裡,為吃閉門羹焦急,正一籌莫展的當下,美術廣場遠遠的那頭一亮,一位烏亮披肩長髮,長裙曳地的「吉普賽」女郎閃出來,接著,她像一陣微風飄然而至,帶著一臉燦爛的微笑,真是千嬌百媚。我還沒回過神,她也不等湘寧介紹,就一聲:恭喜!完全把我當作舊相識那樣,一把將我抱得緊緊的。然後我們大家笑作一堆,摟成一團。她說她小時候在銀幕上就認識我了,接著如數家珍似的,一口氣說出她在台灣當學生時看過我主演的影片。
這是我和比雷爾第一次到馬德里,第一天看不了博物館,就當個普通觀光遊客作逍遙遊也可以,反正我們有世界上最可愛、美麗、善解人意的「導遊」──三毛,又有最具童心,最佳攝影師──老柯(柯錫杰),和最瀟灑的畫家韓公子(韓湘寧)作伴,我們的蜜月在眾多「最」的陪伴下,怎麼可以不陶「醉」!大概祇能用「不亦樂乎」來形容。
三毛熱情,灑脫不羈,但又極其敏感,我們在一起閒聊時,她會時常提到荷西以及他們小倆口浪漫的異國情調生活。原來這是場美麗的誤會,湘寧剛剛離婚,有意尋求「初戀」的慰籍。而三毛則完全出於對當年的「小王子」純粹的「關愛」,藉陪我們度蜜月,好讓湘寧散心給他療傷。況且她把此行向荷西交代的一清二楚,也非常感激荷西的寬容和體貼入微。
「湘寧太好了,我不想傷害他,也不想失去這個好朋友。是不是我表錯情啦?他完全誤解了我,你瞭解我的處境嗎?……」她百般無奈的向我訴苦,那種楚楚可憐委屈的模樣至今還歷歷在目。
跟著三毛遊馬德里
近來看到三毛在八五年寫的文章,才更加體味到這位多愁善感,善良女性那時的為難之處。她寫:「韓湘寧老師把人向外引,推動著我去接觸一個廣泛的藝術層面,也帶給了人活潑又生動的日子。他明朗又偶爾情緒化的反應,使直覺得活著是那麼的快樂又單純。拿天氣來說,是一種微風五月的早晨,透著明快的涼意。湘寧老師對我的影響很深。他使我看見快樂,使我將心中的歡樂能夠因此傳染給其他的人。」
和我「談心」後的第二天,三毛向大家道別;湘寧無家可歸,想當個流浪者繼續流浪遠方;而老柯被地中海的景色迷戀上了,決定一個人去大展身手──拍照。
但其實,三毛並沒有離去,她決定留下來陪我們繼續度蜜月,大概她想將心中的歡樂傳染給我們罷。白天我們一起去看鬥牛,晚上擠在酒吧間欣賞地道的西班牙佛朗明哥舞蹈,這種歷史悠久的民間舞,節奏感強烈又多變化,舞蹈語彙極其豐富,融高貴、傲慢、性感、激情於一爐,看得我心花怒放。記得三毛打扮得近乎西班牙舞者的模樣,長裙,大披肩裹著,隨著音樂手舞足蹈起來,煞是美妙無比。西班牙的小吃Tapas(開味小菜)是我的最愛,反正不易飽,我們悠哉遊哉,可以一個晚上從這家換到那家吃,緊跟在識途老馬──三毛後面就行,老的小飯店都很有情趣,味道濃濃的,配上本地葡萄酒,不知不覺都已深更半夜才打道回府。最後那天我們去逛露天跳蚤市場,尋尋覓覓東瞧西望很有趣。她,一位嬌小玲瓏的東方女子,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一身吉普賽女郎的打扮,招來了不少注目禮。比雷爾興致很高,看上了一頂有地方特色的皮製牛仔帽,但找不到他的尺寸,換了幾處試戴,還是不行,只好不無遺憾的放棄了。
難忘彼時甜美時光
和三毛告別時,我們都依依不捨,說好她和荷西下次到我們瑞典猞猁島上再相見,比雷爾說他要和荷西一起出海捕魚。大概是回瑞典的幾周後罷,我接到郵局包裹通知單,取回後打開,一頂牛仔帽赫然在眼前,比雷爾又驚又喜馬上戴上,正合適,真漂亮,卡片上寫道是按照他的尺寸去訂製的,送給我們作紀念!面對突襲似的由天而降的禮物,一陣莫名的感動,一種幸福感,使我和比雷爾摟在一起。
這是我一直不想開啟的一個祕密閘門,也是我每次和湘寧見面談到三毛時隱隱的一塊心病。三毛並沒有要求我作守密的承諾,但她是多麼「用心良苦」怕傷害到她心愛的「小王子」啊,湘寧老友那份高不可企的自尊,我又有什麼資格和理由道出「美麗的誤會」,去搗壞他心中珍藏著的「初戀」,而碰傷,擦痛他呢?
比雷爾在零八年秋天走後,我需要出示各種文件,翻箱倒櫃的查找到我們的結婚證書。看到證婚人那欄上柯錫杰,韓湘寧兩人的簽名時,馬上憶起了三毛,那段她陪我們度蜜月的甜美時光。
我將此文獻給天使三毛,謝謝你陪我和比雷爾度過了一段難以忘懷的幸福時光!
轉貼 2012-04-23 01:01 中國時報 【江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