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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14 23:07:55| 人氣728| 回應13 | 上一篇 | 下一篇

床邊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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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邊故事

  爸爸不見的第二天晚上,我才發現家裡少了一個人。我問媽媽他去了哪裡,媽媽頂著懷孕的大肚子,從床上坐起來,對我招手說:「來,小結,你過來。」
  我沿著床邊坐下,跟媽媽肩併著肩靠著床頭櫃。房間裡面只亮一顆黃黃的燈泡,照在旁邊灰色水泥壁上,窗戶外面有小蟲一下一下地撞著玻璃。媽媽轉頭看著我,一手摸著肚子,笑著說:「小結,我要跟你說好幾個故事,你要好好記著,以後告訴你的妹妹,或弟弟。……一天晚上一個,等你聽我說完,你就知道爸爸去哪裡了,這樣好不好?」
  我點點頭,把膝蓋屈到肚子前面抱著。

  「爸爸是從火燒山離開的,你知道火燒山嗎?就是在往山上的那條路上,走到底……那座山沒有任何一點綠色,全是枯枯黃黃的顏色。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兩支軍隊在那裡打仗,結果他們所帶的火藥讓整座山燒起來了。你可以想像整座山燒起來是什麼樣子嗎?──山變成一座好大好大的火柱,衝著天空亂搖亂動,像是要把天空拉下來一樣。這把火燒了一年才停,又花了一年才讓煙霧散去,這時大家一看,山上只剩下黑色的焦炭了,似乎還看得到大樹形狀的焦炭……
  那兩支軍隊所有人都死在那裡了,他們都躺在樹下,變成各式各樣的黑炭團;他們的槍和刀都還放在身邊,但是沒有被燒化,只是上面散滿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燒成的黑粉。幾年之後,有一場颱風來了,大家都想,大風大雨之後,山上應該就會被洗刷得乾乾淨淨了吧。那年的颱風不特別大,卻非常奇怪。一般颱風只是很快地颳過去,最多一個晚上就會離開,可是這個颱風卻足足再這裡停留了三天。水很快地從一樓一路往上淹,直到大家都躲到屋頂上,看見下面的街道已經成為水流很急的大河為止。」
  媽媽輕輕咳嗽了兩聲,我認真地看著她。她摸摸我的頭,繼續說:
  「在屋頂上渡過了第三天晚上,天一亮就像從來沒有來過風雨一般,掛起了亮晃晃的太陽。大家不經意地往火燒山的方向看去,全部都呆住了。山上是沒有焦炭團了,但卻在原地出現了一模一樣的枯黃物體。簡直就像是這三天的雨把它們外頭的黑色顏料洗掉,露出裡頭枯黃色的本體一樣……再仔細看山,很多人開始嘔吐、暈了過去……
  之前大家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有些樹被這樣大火燒、大風吹、大雨打了都還不會倒,現在大家全明白了……那些當初在山上作戰的士兵在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有的伏低在樹根邊呼吸,有的爬到樹頂躲火,大部分的則是掛在樹根到樹頂之間的枝幹上,瞬間被高溫黏在那裡了。他們、他們的武器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大樹附近,就這樣撐住了那些本來應當頹倒的樹木。他們枯黃的身體正以各種姿勢,環繞在樹邊。
  烈火像暴風雪一樣凍結了它們,只是換了顏色而已……」
  我緊緊抱著媽媽,想像著「枯黃」究竟是怎樣的顏色;是現在燈泡的顏色嗎?我從來就沒聽過附近有這座山,也幸好沒聽過,不然,也許我要天天做惡夢了吧。我害怕這座山還有什麼恐怖的歷史,於是扯著媽媽的衣服說:「那爸爸呢?怎麼沒有爸爸的故事,他去了哪裡?」
  「我說過啦,他去了火燒山啊,」媽媽微笑說,「你想想,這麼恐怖的地方,從此以後還有誰敢再去呢?」
  「既然這麼恐怖,那他為什麼要去?」我睜大了眼睛。
  「小結,爸爸是個很好的人,所以別人有什麼事情來求他幫忙他一定會答應的。就在你出生之後的那幾年,有不少人遇到了困難,都來找爸爸解決。爸爸也一一把這些事情處理好,從此之後,他的善良名聲傳到了很遠的地方,越來越多人來找他了。
  有一天,一個爸爸小時候的朋友來找他,他們兩個在客廳裡坐著談了好久,後來這個朋友就在家裡住下來了──不過,並不是住在房子裡面,而是住在後面的窄道裡。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家是有一個後門的,平常是鎖著的,打開出去就是另外一排房子。在那排房子跟我們這排之間,有大約兩個水溝蓋的空隙,爸爸就是在那個空隙的上方,用波浪鐵皮焊了屋頂,讓那個朋友住在那裡可以不必被雨淋到。
  那個朋友為什麼要躲到我們家來呢?其實原因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那個朋友跟人賭博,被人耍詐輸了很多錢,他還不出來,對方威脅要他拿命抵債……總之,他在我們家住了快一個月,這期間,他就一個人默默盤坐在那條窄道上,只吃一點點東西,但從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也就是為什麼你從來不知道有這個人的原因。但是,爸爸善良的名聲實在太大了,債主想到他有爸爸這樣一個朋友,知道他一定會來這裡求助,所以就找上門來。
  爸爸沒有讓那些人進門,他倚在門邊,淡淡地承認知道這個朋友的去向,『但是我還正跟他想辦法處理你們的事情,你們就再等我們一天吧。明天的這個時候你們來這裡,如果真的沒辦法了,我就會告訴你們他在哪裡。』爸爸在前門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把後門微微開了一條縫,看到那朋友抱著自己的小腿橫倒在地上,像一顆橫放著的橄欖球……若不是他眼睛張著,我還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活著。
  於是,昨天晚上爸爸跟那個朋友就消失了。爸爸什麼也沒有跟我說,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帶著那個人到更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了。債主早上來過,他們幾乎不敢相信,向來以善良聞名的爸爸竟然說謊騙了他們,他們不知道的是,爸爸就是因為太善良了所以才騙他們的……」
  「最安全的地方……」我歪著頭,「可是你不是說他去了火燒山嗎?這怎麼會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火燒山是全鎮最安全的地方了。那場颱風之後,就沒有人敢上去了。幾年下來,山上變得越來越陰暗,彷彿連陽光都照不進去,再也沒有人清楚地看過樹幹、人體、武器那些東西了,因為它們都被一層灰影給罩得模模糊糊。倒是曾經有一個傳說,說當時的其中一方的將軍在手下的搶救之下逃了出來。那個將軍的親兵都是最身強力壯的精銳,他們在火苗剛起的時候就開始挖一條通往山的另一邊的地道,遇到挖不過的石頭就用身上的炸彈和火藥炸開。最後,在他們快要挖通道外面的山腳時,聽到身後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作戰經驗豐富的他們知道,那是大火的濃煙反灌入地道的聲音,這股濃煙不但有毒,而且滾燙無比,吹拂過去人大概就全焦了。這時將軍身邊還有五個親兵,他們五人對看一眼,一把推倒將軍,自己則面像剛才來的方向。他們五個人互相抱著、疊著,將那僅容一兩人通過的地道擋了個嚴嚴實實。如此一來,在他們的阻擋之下,將軍就可以自己一個人挖開山腳逃命去了。
  後來,沒有人知道將軍去了哪,甚至也沒有人確定將軍是否活著挖出來了。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地道是存在的,只是還不知道在哪裡……爸爸一定是上山去找這條地道了,只要逃到山的另外一邊,債主就不可能找到他們。……」

  我忘記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了,一早醒來,我已經回到自己的床上。我打開冰箱,裡面有三個塑膠盒子,裡面是馬鈴薯泥之類的東西。我拿了一個過去要跟媽媽一起吃,媽媽說吃過了,於是我就一個人吃了,然後在家裡玩了一整天。一邊玩一邊想著爸爸,想著火燒山,想著那個我沒見過的、可憐的朋友,期待著今天晚上的故事。然後呢?上山之後呢?

  「爸爸是從火燒山離開的,就是外面那條路走到底,直直上去的那座山。山上全是乾枯的草木,黃黃脆脆地立在那裡,死掉了。……」
  「媽媽,我知道火燒山,就是你昨天晚上說過的,有軍隊在那裡打仗的山。我都還記得。」我仰著臉說。
  媽媽摸了摸我的頭,說:「小結,我要說的山可沒有打過什麼仗,你仔細聽。」
  我有點疑惑,可是還是點了點頭,抱膝靠坐在床上。
  「我們鎮上從來沒有打過什麼仗,這是個很平凡的地方,所以從來沒有敵人會想要入侵。不過,這裡卻不是一個平安的地方。在我們都還沒有出生的年代,這裡還沒有自來水,也不像現在有火車站和高速公路經過。那時候,這裡的人大多是農夫,他們種東西,並且儲存雨水,用那些水來澆灌農作物。
  可是就在某一年,整年沒有一滴雨水從天空落下來。這是一次很奇怪的旱災,一般的旱災都是萬里無雲,太陽烤得土地都要裂開來,可是這次的旱災卻不全是晴天。在這一年裡,鎮上出過太陽也有陰天,也有的時候起大風、起大霧,偏偏就是少了雨天。在濃霧瀰漫的幾天裡,鎮上的人拼命想收集凝結在牆上、窗上的水珠,但那些水實在太少了,全鎮加起來也裝不滿一水缸,人喝都不夠了,更不可能拿去澆水灌溉。
  於是,有些絕望的人收拾了東西,帶著家人想翻過山離開這裡。他們要翻過的就是火燒山;鎮上的人大多終其一生沒有離開過家鄉,誰也不知道過了山之後是哪裡、有什麼,但無論如何,在這裡是活不下去了,賭一賭命運或許還有希望。這些人第一次爬這座山,一直覺得腳下踏的土地怪怪的,虛虛浮浮,好像在飄動似的。他們走了整整一天,終於登上山頂,往下一望,只見鎮上是一片了無生氣的土黃色,好像全變成了沙漠。他們嘆著氣低頭,心裡十分難受。
  這不低頭還好,一低頭,所有人同時『咦』了一聲。他們剛剛忙著趕路,竟然全沒注意到四周的草木,全是鮮亮亮的綠色!已經這麼久沒有下雨的火燒山上,居然沒有半點乾旱的跡象,他們馬上想到,這座山下面有地下水,只要鑿個井,或許就能解救全鎮了。所有人手忙腳亂地掏出鏟子、圓鍬之類的工具,想先探挖看看,不料才輕輕往地上一扎,一道細細的水柱就噴湧上來了。照說在山頂鑿井是很難的,至少也得挖好幾個人深,可這冒上來的水不但清澄無色,喝起來還有點微微的甜味。」
  我聽得都迷糊了,這座火燒山怎麼跟我昨天知道的差那麼多?我開口想問,卻又覺得不知道該怎麼問。媽媽挺著肚子,移了移坐的姿勢,繼續說道:
  「鎮上的人就靠著這座山的水井渡過了旱災。可是奇怪的是,除了那天在山頂鑿的井之外,火燒山再也鑿不出其他有水的井來了。整座山除了山頂部分是柔薄的岩層,其餘都是土壤下佈著厚重的巨石殼,以當時的工具根本不可能再挖下去。幸好,山頂上的泉水源源不絕,那一年非但沒有飢荒,甚至還可以算是豐年。鎮上的人喝那水喝上了癮,越來越覺得自己以前喝的都是淡而無味的粗水,泉水的甘甜更甚於茶,以至於就算後來氣候正常,又有雨水可以儲接的時候,人們還是愛喝泉水。慢慢地,鎮上的人也發現,用泉水澆灌的農作物看起來雖然跟用雨水的沒什麼不同,但結出來的果實特別甜美,帶有一絲絲泉水的清香。
  隔年,鎮上的人用石槽搭了一條從山頂到山下的引水道,在鎮口建了一個池子儲水,下雨時則搭棚遮蔽,以免雨水和泉水混合。此後幾年,鎮上的人便不太注意究竟氣候是雨是旱了,從山裡豐沛湧出的泉水取代了雨水。
  不知過了多久以後的某一天,突然池子乾了,山上再也沒有水下來,鎮上的人以為引水道壞了,派了一組人上去修理。他們沿路檢查上山,卻一直都沒有發現破損,而水道也乾得沒有水漬。到了山頂之後,只見所有設施都好端端的在那兒,但就是沒有半滴水流出來,他們才省悟,原來泉水已經流乾了。他們試著再挖新的井,或再把井挖深一點,完全沒有用。
  在鎮上的人們苦等半天依然沒水下來,焦急地望著山。山──他們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枯萎了。那座山還在那兒,但已經不是那個連荒年時都有著鮮亮綠色的山了,山上的草木就像被舖了一層沙一樣,全是萎頓的黃色。」
  媽媽停下來清了清喉嚨,我起身要去幫媽媽倒水,但她拉住我,用沙沙而且比較小的聲音說:「聽我說完,你還要說給你的弟弟或妹妹聽呢。」我又迷迷糊糊地坐了回去。
  「那座山從此以後就被人叫做火燒山了,其實並沒有火去燒山,是人們把那座山給蒸乾的。那座山除了外圍的薄薄土壤,殼架全是石頭,可是中心卻充滿了泉水,後來被鎮上的人用完的水就是那些泉水。靜靜地存了幾千年的泉水就這樣瞬間消失,草木的根都失去了水的來源;也因為外殼是石頭,所以下再多雨也都滲不下去,草木也長不出來。
  但這名字叫著叫著,卻彷彿讓山聽到了。慢慢地,不但雨水不能下滲,甚至風雨到那裡都會止步,繞過那座山不走,鳥、蟲或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只要進到那裡就會落到地上變成枯黃的乾屍。所以原先挺在那裡的植物空殼一直都立在那裡,沒有腐朽也沒有頹倒。老人們傳說那山上乾涸太久,火氣盤據,凡是活的東西進了那裡必定會乾枯而死……」
  「那爸爸怎麼還會到那裡去?」我急忙問。
  「因為,有警察在追他啊。就在前天晚上,你睡著了之後,有一個小偷想闖進我們家來偷東西。爸爸被驚醒,拿了他暗藏在床底下的鐵棍跟小偷搏鬥。在一片漆黑之中,爸爸失手打死了那個小偷,他頭上的血當時就在這旁邊的地板上蔓延了一大片。
  雖然是小偷先來打我們家的主意,可是殺了人的爸爸卻很可能要因此被警察抓去關起來。所以,爸爸思考了一陣子,決定離開鎮上躲起來。而不管坐火車、公車或什麼交通工具離開,都會遇到路上盤查的警察,因此他選擇經過火燒山,到另外一邊去。警察絕對不會想到有人竟敢從火燒山離去的,因為那是座進去了就必死無疑的山。
  爸爸想了一個很妙的辦法,可以穿過那山卻又不必上山。那座山已經是泉水乾涸的空殼子,只要從山腳外面的軟土壤掘地道進去,就能在岩石外殼的空洞中心行走,走到了山的對面時再挖洞出去就可以了。山上面的火氣再旺盛也不可能穿透岩壁,更何況底下曾經注滿泉水,想必還是陰涼潮濕的。那天他怕警察找上門來,還來不及跟你告別就離開了,現在的他,應該還在山裡面的某處走著吧。」

台長: 朱宥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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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客
麻煩了!
2007-08-15 00:23:28
+7
(舉手)
2007-08-15 01:50:21
mica
籬笆洞,舉手XD
2007-08-15 09:07:53
海羽毛
晚安曲XD
--
靠,好老的梗喔
2007-08-15 10:47:00
情控
me
2007-08-15 10:53:47
澄直光
舉手舉手
2007-08-15 22:32:35
路人
我也要 感謝
2007-08-16 10:44:21
朱宥勳
以上已寄出
煩請確認信箱@@
2007-08-16 11:02:26
蛋頭
謝謝。
2007-08-16 16:07:38
版主回應
不謝:)
2007-08-18 20:31:02
捷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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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給我你在那邊的網址吧  @___@
2007-08-21 01: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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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感謝
2007-08-24 10:5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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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24 15:31:40
朱宥勳
以上稿件已寄出
煩請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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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25 21:2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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