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雷同,並不是巧合
──談《戰狼300》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這句話,我們從小聽到大,現在,是時候質疑它的正當性了。
《戰狼300》是一部不可能以戲論戲的電影。在全球反伊拉克戰爭的浪潮下,電影不只歌頌戰爭,甚至讚賞不顧民主程序的君王在國會的反對下出兵。別忘了,電影中的古希臘正是西方民主制度的發源地。電影告訴我們:民主制度?管他的!君王覺得該出兵就出兵!
另外,在伊朗戰爭隨時爆發的情況下,在布殊政府對中東的“邪惡軸心”標籤下,電影又肆意妖魔化伊朗的祖先波斯:片中的波斯軍隊中幾乎沒有一個正常人,先來的奴隸兵團自然是低等人類,後來的幽靈兵團也不是人,至於那個領軍者則陰陽怪氣(西方從來喜歡為東方貼上陰性的標籤),並自稱為神,他也不是個正常人類。電影中僅有的人,就是斯巴達軍人;當波斯兵團永遠蒙著面,斯巴達人卻是赤身裸體,他們有面孔有肌肉,他們才是活生生的人。
《戰狼300》透過極具感染力的影像與灑狗血式的簡化劇情,悄悄地定義著對與錯,正義與邪惡,人與非人。在彷如幻境的影像下,觀眾潛移默化地接受它的意識型態:世上的真正典範的人類就是白人男人,這些人的智慧、武力、道德都比東方人及女人高,他們可以隨時置既有制度於不理。
明目張膽地助紂為虐
不過,如果說如此一部明目張膽地助紂為虐的電影叫人吃驚,那麼,更令人訝異的卻是不少觀眾像膜拜宗教似的熱愛這部電影,並認為以上對於電影的控訴只是子虛烏有。“不過是一部虛構的電影,幹嘛那麼認真?”“批評這部電影的人根本不懂漫畫,漫畫世界就是有英雄有惡魔。”“《戰狼300》的漫畫原著是數十年前的作品,怎麼可能是為支援布殊?”“為什麼不可以讓我忘記現實,好好享受一部電影?”
這些反應,倒是引出一個老掉牙的話題:那些“如有雷同實屬巧合”的虛構電影真的跟現實世界沒有關係嗎?先不談當代的文化研究非常重視虛構文本的政治社會分析,就是在中國文學史,不早有《聊齋誌異》用神鬼魔的故事影射清朝的社會政治面貌嗎?文革前,經江青挑選並改編的那些樣版戲,不都有非常明顯的政治宣傳作用嗎?文學作品有借古諷今,也常常借虛構諷現實,這幾乎是初中生該有的常識,但今天竟有許多人突然失憶。在視覺傳媒泛濫的今天,難道我們反而要越來越白痴,宣稱電影只是電影,不要過度詮釋?相反,我們對詮釋的正確態度應該是:寧可冒著過度詮釋的危險,也不要停止詮釋,因為,我們身邊的文本(包括電影、電視、廣告、雜誌)隱藏了太多尚未被發掘的意義。
是的,漫畫世界總有英雄有魔鬼,然而,誰被英雄化,誰被妖魔化?《戰狼300》原作者Frank Miller為何選擇希臘人打波斯的故事?為何不選擇成吉思汗打到歐洲的歷史?既然是誇張的漫畫,作者為何不把女人寫成勇猛善戰,為何女人在電影版中仍是被凌辱的對象?英雄為何總是白人男性?另外,漫畫版《戰狼300》的確在數十年前出版,跟布殊本來無關,但是,荷里活導演在這個時候改編漫畫卻值得留意。情形就像張藝謀,他前數年的《英雄》突然用上秦始皇的故事而贊成武力統一,當然也是別有用心地對應當下的政治問題的。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一些政治意識形態在作祟。
不帶腦袋進戲院
當代的電影研究者不滿傳統的電影研究太重視風格、手法、電影史的討論,把電影孤立成一種象牙塔式的藝術。有人提出一個新的觀念:電影總是“寓言化”(Allegorize)了現實,把政治社會實況巧妙化為虛構故事。看看數十年來的占士邦電影,主角在什麼國家行動,敵人是什麼人,都一一跟世界局勢有關。前兩年的《蝙蝠俠:俠影之謎》中的壞人亦一一有著現實基礎:喪盡天良的資本家、高科技犯罪分子,以及打著和平旗號、自稱“救世主”的發動暴力的人。如上文所述,中國早有《聊齋誌異》等例子,只是觀眾喜歡把電影作二分:商業片或藝術片,前者只是娛樂,後者則很高深,兩者都不必跟政治社會扯上任何關係。
雖然電影都在反映某種現實,而由於它看來是虛構的,觀眾在沒有心理防衛的情況下便很容易接受其訊息,結果,這些虛構文本的影響力隨時比新聞更大,因為看新聞時,我們習慣拿出理性思維,但很多人根本不帶腦袋進戲院,更何況電影的影音效果容易令人理智盡失。
有年輕的電影愛好者讀了我的一些文章後跟我說:如果把電影一一解剖分析,不就失去看電影的純粹樂趣嗎?是的,如果我們只把《聊齋誌異》當成鬼故,心情當然是輕鬆愉快的,但如此一來,我們就永遠不會真正了解這部文學鉅著了。其實,所謂“可供我們純粹地享受的虛構電影”,根本就是一種迷思,那是不存在的。只是,我們為了樂趣,硬是要漠視電影的政治社會涵義,加上影視傳媒的偽裝技倆又非常高明,我們這就被騙得昏頭轉向了。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要加強警惕,牢記“如有雷同,並不是巧合”的觀影原則。Create_adam@yahoo.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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