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
疏雨的午后，她跪在大悲殿裡觀世音菩薩的座前，心情如簷間的雨滴，淒淒切切……。
「菩薩！這是什麼因緣啊？為了這段感情，我付出那麼多，為什麼一切的努力終究沒有圓滿？我的真情付出，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下場？」
舉香齊眉，望著莊嚴的菩薩，慈眉垂視，她內心一股委屈、悲悽之情油然而生。淚眼相對，菩薩無言，只有殿外燕聲啁啾，竹林咿呀！
突然一隻手握住她因啜泣而顫抖的雙肩，溫柔的話語自身後響起。
「好苦啊！」
她回頭一看，是一位身著黃色長衫的出家人，那師父面容清瘦、青絲盡除，益發顯得莊嚴、靜定。
她望著法師，一時無語，淚如雨下。
坐在大殿外的長廊上，清風徐來，激動的心緒緩緩平復下來。她撫去臉上淚痕，唇齒微啟，口中緩緩吐出三個字：「我好恨。」
「我為了他吃盡千辛萬苦，他竟然對我動粗。」她咬著牙，一抹難忍的忿恨。
「事後，他跪在我面前向我懺悔，哼！我死都不會原諒他。」說著，臉上又佈滿淒風苦雨。
突然，她握住法師的手，懇切地說道：「師父，我要出家。」
法師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露出一抹悲憫。半晌才說：「一切自有因緣，去看待因緣，不要逃避。多祈求觀世音菩薩，一切由菩薩做主。」
夜裡，她在客房內誦念了一遍<<普門品>>，閤上經卷時，她默默祈求：「菩薩，求你告訴我，這是怎樣的一段因果啊？」
山中靜夜，沒有人可以告訴她答案。窗外，只有唧唧蟲鳴，暮鼓聲急如落雨……。
‧
他，坐在一棵大樹下，手中握著一塊布，將一把獵槍擦得閃閃發亮。隨後，舉起槍，透過望遠瞄準鏡看出去，冷靜的臉龐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他是村裡最年輕、出色的獵人，他的槍法準確、動作敏捷，槍下的獵物多得數不清。
因此，當農人抱怨農作、牲口被一隻神出鬼沒的白眉老虎侵襲時，他心中隱隱升起一股殺機。那是一種挑釁的情緒，不是為了飽腹裹體。
刺眼的陽光灑在一片芒草上，閃著熠熠耀眼的金光。
四周靜極了，大地一片死寂，午后的莽原上，沒有一點風，毒辣的太陽透過樹葉枝枒，落在他黝黑的臉龐，額間、髮梢凝積出一顆顆晶瑩透亮的水珠。
「啪！」一隻大鳥突然劃過天空，在寂靜的死地中發出令人驚悚的聲響。
他驚警地拿起槍，隨即又放了下來，此際，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對手。
他俯身在一塊巨石旁，屏息凝神，瞳眸像鷹犬般四處搜尋，草原上悄然穆靜，只有偶然的幾隻野兔，在草叢中窸嗦而過。
已經是第四天了，他在村民提供的地點守候著，等待牠的出現。
在當地，許許多多獵人死在猛獸的利爪下，被當成是英雄般的事蹟口耳相傳著。他覺得，身為一個獵人，面對兇猛的野獸，只有兩種選擇，擊斃野獸，或者，死。
炎炎的燥熱中，瀰漫出一股令人昏睡的氛圍，他盯著四野，眼皮漸重，腦袋漸漸昏沉。
他睜開眼簾，強打精神四處搜尋，單調的景緻、死寂的沉靜，加重他的睏意。他打了一個哈欠，將身子倚在一個巨石上，徐徐清風拂來，獵槍逐漸自他的雙手鬆脫。
突然，草間一陣噪動，幾隻糜鹿從他面前疾奔而過。
他，立刻警醒，握緊獵槍。
不知何時，一隻白額豎眉、眼神銳利的猛虎已站立在他面前。那老虎張著大嘴一聲巨吼，驚動了整個草野。
「你終於來了。」他心中激動起來。
他雙目如銅鈴，與老虎四目相對，在銳利的目光中對峙，是一種勇氣的交戰。他舉槍，透過望遠瞄準鏡看著老虎，手指扣著扳機。
「真正的勇士，是在生死一瞬才取獵物的性命。」這是他一直奉為圭臬的準則。
他儘量保持心的平靜，平靜中卻仍有搏殺的悸動，交雜著緊張、刺激、興奮和快感。他與牠對立，他的威勢何嘗不是一隻勇猛的野獸，他的優勢是他的手中有一把槍。
震懾於他的氣勢，那老虎低下頭來，緩緩移動步履，幾度想轉身離去，卻又有一種不服輸的氣勢。望著牠移動的步履，他的心提到咽喉，情緒激越，心情的緊張達到了極點，眉心滴下水珠，手心也滲出汗水。
他仍按兵不動，在猛虎沒有正式攻擊之前，他絕不扣動扳機。
猛虎退後了幾步，突然發出一聲巨吼，直向他撲來，如箭一般倏乎而至。
就在猛虎欺身那一瞬，他側身閃過，「碰！」一聲巨響直貫牠的咽喉，猛虎臥倒血泊中。
他臉上露出一抹勝利的笑容，正欲轉身離去，老虎的利牙突然咬住他的褲管。
他執著槍托，猛擊虎頭，每一下，都使盡渾身力氣。其實，他可以補上幾槍讓牠痛快死去，但是，他不想，他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虎頭，他要將猛虎的威魄全部擊擠出來，直到牠成為一隻孱弱的病貓。
老虎終於癱了，癱在腳邊。望著那悲憤的眼神，獵人的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
那猛虎憤怒張口，垂死前的怒吼迴盪曠野，迴盪著令人心驚動魄的悲鳴。那眼神含悲，有怨有怒，彷彿是....，是瘋狂中的他。
‧
自夢魘中驚醒，她渾身冷汗淋漓……。
啊！全明白了。前世，那是一段冷酷的生死相待﹔今生，只不過是償還罷了。
她雙手合十，輕閉眼簾，淚水汩汩而出氾濫蒼白的面頰。
「他不知尋了幾世，才找到了怨親債主。該感謝相遇，相遇才有機會懺悔、贖罪。」
她終於明白，丈夫失去理智時，是陷入怎樣的一種情境。
「因因果果，總是要償還的，前世今生，我們對自己造作的業，究竟知道多少？所有的造作，像是圓的循環，終究要回到那個原點。」她內心抑不住一份悔恨與悲淒。
此際，寺院裡晨鐘響起，一聲又一聲，清清楚楚地迴盪在山中，彷彿是警策，一下下敲打著被無明塵勞包圍的心。
痛苦的婚姻，讓她經歷了人生的不完美，因為不完美，才會反觀到生命的本義。
剝落了，那一切的怨與恨，無明與愚痴，全剝落了。
「生命的一切經歷都只是在提醒，透過不同的方式提醒我們認識『因』、『緣』。病受是痛，情受是苦，只有痛、只有苦，才會提醒我們出離五光十色的外境，回到內在的『初心』，回到無痛無苦的覺知本性。於是，我們才能珍惜因緣、感謝相遇，感謝與痛與苦相遇。」
體悟了這一切，她流下了歡喜的淚。
恩恩怨怨，還要幾世輪迴啊？她心中明白，唯有真心懺悔、寬容相待，才能化解這一段前世之怨。
離山時，陽光燦閃，菩提樹綠意盎然，放生池波光粼粼，幾隻鳥雀在山徑上跳躍、吱喳，寺院好澄淨、好安詳。
曾經波濤洶湧的心湖已平靜無波，無明、煩惱化成一池沃泥，孕育著一莖清蓮，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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