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O一年三月,阿明離開桃園少輔院。
那一天,他站在少輔院門口,從早晨等到黃昏,等不到來接他的家人。
他拿著手中僅有的一點零錢,輾轉搭車、徒步,準備回到位於新店的家。
天色微暗,空氣中飄散著家家戶戶廚房裡散發出來的飯香菜香。阿明飢腸轆轆,他心想:「爸爸可能忘記今天是我出獄的日子,如果他突然看到我,一定會嚇一跳,他一定會趕快為我準備一碗豬腳麵線……」
天空飄著微雨,但阿明的心是暖和的。想著昔日爸爸的關心、疼愛,阿明決定重新做人:「我要回到學校唸書,我一定會努力用功,好好讀書,決不會再讓爸爸生氣、失望。」
美麗的未來在阿明心中擘畫,內心充滿希望,也就不覺身體的疲累。阿明終於走回了「家」,他站在那幢華麗的花園別墅前,突然有種近鄕情怯的感覺。
望著屋內,乳黃色的燈光明亮而溫暖,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琴聲從窗戶流瀉而出。他閉著眼,聆聽的琴音,可以想像坐在鋼琴前面的必定是一個俊秀的少年,那修長的指間靈巧地滑過琴鍵,像一位充滿藝術氣息的大師。
琴聲嘎然停止。
屋內傳出女人溫柔、親暱的呼喚聲。
「偉偉,去洗手,準備吃飯了。爸爸,可以吃飯了!」
是新媽媽的聲音,雖然只聽過她三兩句話語,那婉約、悅耳的聲音卻清晰地收納入耳膜。
他舉起手,想按電鈴,手指卻在顫抖。他的心碰碰地跳,呼吸急促幾欲窒息。
「叮咚!」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按下那個紅色按鈕。只聽到開門聲,之後是一個驚愕的聲音--
「你--」
開門後,幾秒鐘的沉默,新媽媽不知如何整理自己錯亂的表情。
「等一下。」
碰!打開的雕花鐵門被用力地關上。阿明不知如何整理自己錯亂的情緒。
半晌,門再度打開,一張熟悉的臉,曾經是親切、慈愛的笑容,卻僵硬而沒有表情。
「什麼時候出來的?」爸爸問。
「今天!」阿明說。
「………..」
爸爸沉默許久,從口袋掏出幾張鈔票。
「這些錢,夠你生活一陣子。你很能幹,我相信你能照顧好自己。或者,你也可以去找你媽。總之,我這裡,沒辦法……」
阿明腦袋轟然乍響,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他完全弄不清。
他不知道爸爸往下說的是什麼話?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走離開那個家?他不知道天下之大,何處是他容身之地?
黑夜裡,天空飄著細雨,阿明的頭、臉、衣服,全溼透了。
他好冷,身子不斷顫抖;他好餓,好想有一碗熱湯喝;他好累,好想有一處屋簷讓他躲躲雨、歇歇腳…….
離開感化院不久,阿明又回到他昔日同黨餘虐的身邊。
雖然那曾經是決意要脫離的地方,但在他最孤寒無依時,那盞淒冷的燈光向他招手,給他溫暖。如同飛蛾撲火,他的腳步,不自覺又移向那盞邪惡的光源。
這個社會上,不只一個阿明。
淨耀法師自民國七十五年起,接受警總邀請,踏遍所有管訓隊協助教化,跨入全國的司法監獄所。十八年來,無怨無悔地投入監獄「教惡導善」的工作,輔導過各地黑幫老大,如楊雙伍、劉煥榮、陳進興等,其中,因受感化而皈依的黑幫人士,超過兩萬人。在教化過程中,令法師有更深一層的認識,犯罪之人不一定是壞人,真正有犯罪習性者畢竟是少數。
淨耀法師說:「大多數的犯罪者,大多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有了前科紀錄,要重新回到社會,甚是困難。尤其,長期進出桃園少輔院,見到許多犯罪青少年因為失怙無依,而行為偏差,誤入歧途;有些是因為失聰,在校園裡受到排擠而游走犯罪邊緣。這些孩子,其實本性善良,只因為沒有好的環境讓他們安頓身心,沒有得到真正的關懷與照顧,於是價值觀偏差,對生命懵懂無知。多數的犯罪青少年,出獄後都希望重新做人,但因為沒有適當的環境,矯正他們的身心,只致無法適應正常的社會生活,或因不良紀錄受到歧視和冷漠,又再度遊走在黑暗角落,陷入更深的罪惡中。」
從上述的故事中,我們看到阿明失去的不只是一個「家」,他同時也失去了
對親情的仰賴,對人性的信任,對社會的善意和對自我的肯定。
阿明重回黑幫,再度成回社會上的問題份子,他極可能再一次毀滅自己,也極可能毀滅週遭許多無辜的人。
「這個社會上,不只一個阿明。」淨耀法師說:「給阿明一個家,幫助阿明,也等於是幫助自己,因為這些無法獲得適當安置的偏差青少年,他們像是置放在社會不同角落的隱形炸彈,不知什麼時候會突然爆炸,毀滅自己,傷及無辜。」
淨耀法師關照這問題的根由,決定創建一所中途之家--「普賢慈海家園」,收容遭遇重大變故,或父母雙亡,或失依需短期安置,以及假釋、刑滿出獄有心悔改的青少年,讓他們在以愛為基石的環境中,克服情緒及心理障礙,回到正規學校接受常態教育;或是習得一技之長,重新立足社會,讓生命再一次破繭而出。
淨耀法師的這個想法得到陳阿海老先生的遺眷認同,而將座落於土城慈法寺的土地捐出,做為「普賢慈海家園」的興建之所,以收容安置失怙、失依以及因父母管教不當而逃家的青少年。
誰無子女?誰不曾年少懵懂?失怙的生命是殘缺的,缺憾的背後有著令人心酸的故事。在與受刑人輔導的過程中,淨耀法師堅信「人性本善」、「人是可以改變」,如能給予良好的環境,導之以善,必定能改變他們的習性。
淨耀法師說:「在更生的關懷中,我們看到只要有機會,有希望,有歸屬,每個脫序的生命都能回到正軌。」
走向陽光,生命更美好;發揮愛心,用愛築巢。
普賢慈海家園,總經費約兩億五千萬之鉅,動工在即,期待社會大眾愛心捐款,讓每一個幽微的生命,重新燃起希望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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