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里停掉我的藥，里沙為了這件事跟她大吵一架。
我整天都恍恍惚惚。
睡著的時間比醒著還長，而清醒的時間通常都是里沙在的時候。
我醒來，發現腦袋一片空白。
我睡著，夢境比現實還清楚。
夢裡的繪里，抱著我笑，她說我愛妳。
夢裡的繪里，抱著我哭，她說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我伸長手拼命奔跑，發不出聲音，只能看著她的背影遠離。四周寂靜黑暗，我往前不停地跑著，有亮光，在遠方。
我彷彿看到出口。
但那卻是繪里和麗奈的身影。
我醒過來，滿身汗，無神地望著四周。
我看見了，那年春天的櫻花樹下，繪里背對著我，手上還拿著熱騰騰的畢業證書。她說，我以為我可以打開妳的心結，結果，是我也被結困住。她忽然轉過身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輕哭泣。
─對不起，我們分手吧！在結被打開之前，是不會有幸福的…
「我今天上班的時候，順路買了玫瑰花。」繪里笑著把那束花插進護士小姐準備好的花瓶裡，放在離我最近的窗邊。「因為小愛喜歡玫瑰。」
我抿著唇躺在診療椅上看她忙東忙西。
這幾個月來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她講，我聽。我沒有回應，她也耐心地繼續講著。其實對於她的包容，我有些，想哭。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走近我，心疼地輕撫我的眼。「睡得不好嗎？」我以沉默作為回答，她輕嘆氣無奈地苦笑。「安眠藥吃太多不好。小愛，心裡有病，是要靠人來醫不是藥。」
「繪里，我的病，嚴重嗎？」
她露出溫柔的微笑。「不。」我側著頭，讓她的手掌貼著我臉頰。「妳只是不願意而已。」她故作輕鬆地笑著，傾身靠近我。「醫學上有很多案例，不是病不好治，而是病人不想配合。很多時候，主導權並不在醫生手上，病人的態度才是決定一切的關鍵。妳也是，小愛。」
太近。
我聞到她身上薄荷混雜玫瑰的香味。
口乾舌燥，我不自覺地伸手抵住她的肩，然後在心底為這個感覺像是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孩般的自己感到懊惱不已。「這麼專業的樣子，不適合繪里。」
「來求助的都是困惑的人們，如果不表現出專業的樣子博取對方信任。那麼對方就不會卸下心防，接受我們的治療。」她忍笑假正經地說著長篇大論，然後無視於我的推阻繼續靠近。「可是本質上我還是，妳的笨蛋繪里。」
她吻我。
溫柔而甜膩的吻。
一如記憶中的，繪里對待我的方式。
─好脆弱的愛情不是嗎？真的，好脆弱。明明對她說喜歡，卻又禁不起別人的誘惑。妳說對嗎？麗奈…
我想起田中。
繪里退開兩步，錯愕地摀著唇望著我。
「慾望和愛情…」我望著繪里，她的唇上有傷口，欲言又止地，疑惑地望著我。「這一定是報應。」我拿起包包，像是逃難似地離開診所。
繪里沒有追來。
我望向二樓的落地窗，她站在窗前，神色複雜地望著我。
轉身離去。
直到我坐上計程車，直到她的身影遠離視線，我才發現…
我是多麼渴望她能追來。
「繪里問我，妳還好吧？」里沙把便當丟到桌上，我縮在沙發上抱著枕頭無神地盯著電視新聞。「里沙，妳今天好早下班。」我不答反問，她沒追問，也只是輕拍我的頭嘆息。「有些很煩人的事，所以就提早走。」
我抬起頭望向她。
里沙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勉強地露出溫柔的微笑，感覺卻像是隨時會碎掉的面具。「里沙，有事的是妳吧？」其實我不是沒有注意到這陣子里沙的異常，只是，我沒有餘力去關心其他的事物。
她癱在沙發上，揉揉眼睛。「居然被妳看出來，可見我一定很反常。」她苦笑著。我忘了提醒里沙，她身上穿著我最討厭的套裝。「如果妳有需要，我的醫生可以讓給妳。」
「不用。」里沙誇張地用力搖頭。「看心理醫生就像吃藥，妳適合的，我不一定適合。」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們靜靜地吃著便當，看著電視。
里沙卻感覺有些焦躁，她瞪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機，又轉過頭來盯著我。「其實，有些事情不說是不會搞清楚的。」她終於還是沉不住氣地放下便當直直地望著我。「妳一定誤會了什麼吧！小愛。」
「什麼什麼啊？」
她扳過我的肩，強迫我直視她的眼。「妳都不知道繪里打給我的時候…」聽到熟悉的名字，我放下筷子，忐忑地望著她。「那種強忍著不哭的語氣多麼令人難過。」
─我就不行嗎？小愛，就只有我不行嗎？田中可以，她可以，那我呢？我算什麼？高橋愛！
「我才沒有…」想知道繪里跟麗奈的關係。
里沙笑著摸摸我的頭。「還是把話說清楚問清楚吧！傾訴和傾聽是解決誤會最好的方法。」她笑著，誠摯地望著我。「我和美貴都一直很擔心妳，她也常打電話給我和繪里關心妳的近況。小愛，大家都這麼關心妳支持妳，妳不是一個人。請妳，勇敢點好嗎？」
「說到美貴那傢伙…」里沙氣得把筷子用力地摔到桌上。「常告訴她開車不要開這麼快危險就是不聽，妳都不知道我那天跟她去搬家那車速快到我差點吐在她車上耶！拜託，那傢伙在開車根本就像不要命一樣我下次如果再讓她載我就不姓新垣。」
里沙似乎感覺，好一些了。我默默地聽著里沙開始不停地碎碎念著，吃著便當。電視螢幕上撥放著高速公路連環車禍的新聞畫面，我煩躁地關掉電視，用筷子指了指幾乎快被里沙遺忘的便當。「先吃飯吧！」
「不了。」里沙笑得詭異。「我包回家吃。」她笑得賊兮兮地收著便當，我忽然有種不是很好的預感。「慢慢享用喔！小愛~」
她捉起外套包包和便當，用力地拉開門。
我看到門外的人，是繪里。
「阿垣說，妳好像有什麼誤會？」繪里柔弱地笑著，雙眼佈滿血絲。
我不敢抬頭看她，只好在廚房裡假裝忙碌。「妳要喝什麼？」
「小愛。」繪里沒有給我逃避的機會，她走進廚房，站在我身後輕輕開口。「妳這樣，比哭還難受。」我猛地轉過身去，頭抵著她的肩。「我曾經跟麗奈說過，聽說，眼淚是種奢侈品。有時候，能哭泣也是一種幸福。」她遲疑地伸手抱住我，拍拍我的背。「以前說過的好多話，現在聽起來好諷刺。」
她低下頭，伸手輕撫著我的臉頰。「不是這樣的，不是。」然後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著。「我說的話一直都是真的，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任何人比我更愛妳。」
她深深地吻我。
與以往不同，炙熱而霸道的吻。
我只能緊緊地攀著她，任由她恣意地索求，任由她狂熱的吻落在頸上和耳際。
「小愛，我一直都是妳的。」
─妳也是吧，麗奈。喜歡繪里卻又被我吸引，很有罪惡感吧！
─我只是想讓妳看清自己，麗奈，好好正視妳內心的慾望。
「為什麼要這樣？」我抵住繪里的肩，她疑惑地抬頭望著我。「妳不應該這樣的，繪里…」我看到她眼中倒映著的我，哭得不能自己。
「怎麼了？」繪里牽著我坐到沙發上，她半跪在我面前，緊張地問。「是我太著急還是…？」
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能不停地搖頭。
「不要哭。」她將我的頭靠到她肩上，溫柔地輕聲安慰。「拜託妳，別哭。」感覺像是慌了手腳，她手忙腳亂地邊安慰我邊找著面紙。那緊張得像個無頭蒼蠅的樣子讓我忍不住地想笑。
可是我還是…
「繪里，妳這樣，是不對的吧？」我正色地望著她。錯過一次的事，不需要再錯第二次。我曾經傷害過麗奈和繪里，所以這次我不應該，重蹈覆轍。
但她卻一臉茫然地望著我。「小愛，妳在說什麼？」
我皺起眉，板著臉。「繪里，我們剛剛所做的事，是不對的，妳知道嗎？曾經錯過，我不想，再經歷同樣的痛。」
「什麼？」繪里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廚房。「如果妳指的是我剛在廚房吻妳的事的話，那麼我很抱歉，我下次會…」
「不是這個問題。」我有些生氣，我不懂為什麼我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她還是不肯承認不肯說清楚。「我是指，妳和麗奈的事。」
「我和麗奈？什麼事？」她偏著頭，不解地望向我。
到現在還要裝傻嗎？我苦笑著，偏過頭不想看她。「妳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肯承認，妳和麗奈在交往的事…」
繪里彷彿被針刺到般跳起來，吃驚地望著我。「誰跟妳說我跟麗奈在交往？」然後彷彿想通什麼似地逼近我，略帶怒意地開口。「所以妳以為我和麗奈在一起？所以妳誤會我三心二意？為什麼妳不問我？」
我往後縮，訥訥地開口。「是沙由告訴我的。我以為…」
「妳為什麼寧願相信別人也不相信我。」繪里喪氣地說著，讓我罪惡地不敢抬頭看她。「我是跟麗奈交往，不過那是剛上大學時的事。我們一年後就分手了，這樣的解釋，妳滿意嗎？」
這幾天一直纏繞在心頭的罪惡感忽然消失了，我卻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呆呆地點頭。
「換我問妳。」繪里彷彿重獲新生般地，露出清爽卻令人不寒而慄的詭異笑容。「高橋愛小姐，請問妳為什麼要生氣？」
我跟繪里對峙著，她笑著不開口，我也板著臉不說話。
她說，她愛我。
因為傷心接受了麗奈的追求，因為無法遺忘而分手。
她說，我曾經試著忘記妳，但卻怎麼也無法成功。
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一直相信的，愛情這種廉價品，愛情這種不必要的東西，卻被這個人，推翻了。她從十年前直到現在，都只看著我，說愛。
所以，這就是我要的，永遠？
「繪里…」我正想說些甚麼，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我刻意忽略繪里不滿的眼神，暗自竊笑著接起手機。
「小愛小愛…」電話那端，是我從未聽過的，里沙哽咽驚慌的語調。「快，大阪，美貴，出事了。」
「什麼？里沙？美貴怎麼了？」我捉著手機大喊，失控的樣子讓繪里緊張地坐到我身邊摟著我的肩。
─美貴出車禍了，現在在醫院。
我彷彿聽到有些什麼碎裂的聲音，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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