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推開門就聞到濃濃的尼古丁味道。
對方看起來似乎很狼狽,
已經乾掉的血跡散佈在白襯衫上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高橋小姐?」
她靠著牆,
褐色的短髮有些凌亂,
在昏黃的燈光下叼著菸。
對這世界不屑一顧的感覺。
「妳有權請妳的辯護律師...」
「謝謝妳,不過我想不用了。」
「什麼?」
「我覺得不需要這麼麻煩,嗯,新、垣小姐…?」
高橋抬起頭,
她還能清楚地看到她右眼眼角上的傷,
和左肩滲血的繃帶。
「妳問什麼我回答什麼,不用浪費太多時間。」
高橋輕柔地將煙吐向新垣的方向,
讓新垣不自覺地皺起眉。
「其實妳不配合也無所謂,警方已經掌握了所有相關證據。」
新垣將裝了八分滿的水杯推向高橋,
狀似不經意地翻開了手邊的資料夾。
「我只是來幫妳的,高橋小姐。」
「嗯。妳知道,我是福井縣出身的吧?」
高橋側坐,靠著牆,
右手習慣性地揉亂削短的褐髮,
左手指節輕扣著桌面。
「從小我就是生長在那種,啊,大概會被看作是土財主的那種家庭吧。我什麼都不用煩惱,就算天塌下來我爸爸都會頂著。然後我十歲那年,他死了。」
高橋將煙丟進水杯裡,
看著煙灰在水杯裡緩緩沉澱。
「後來我就被送進寄宿學校。我養過一隻鳥,我很愛牠,把牠當唯一的寶物那樣地捧在手掌心上。可是當我有天回到房間,發現牠死了。妳知道我從這當中學到什麼嗎?」
她將杯子推到新垣面前,
輕輕地笑了。
「每個人,每件事,都有結束的時候。不要讓自己涉入太深,不要放太多的感情在其中,就永遠不會受傷失望哭泣。」
「高橋小姐。」
新垣闔上了厚重的資料夾,
神色凝重地望著她。
「我想妳或許沒有搞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像你們這種,把生命當兒戲的人或許覺得無所謂,不過我並不喜歡將人送進監牢。警方已經掌握了這整個案件的關鍵證據,所以我來只是想幫妳。」
「嘿。」
高橋點燃了菸,
菸頭微弱的火光照映出她輕蔑的笑。
「拜託。這招或許可以嚇唬那些沒見過世面的白痴,但我是二星的賞金獵人。不過如果是新垣小姐的話……想知道搶案?好,我可以告訴妳。」
高橋湊近新垣,
近到新垣都能聞到襯衫上淡淡的血腥味,
甚至是高橋唇上那萊姆酒的香味。
「那完全就是一場,騙局。我,和我的搭檔龜井、田中,都被那個老傢伙給耍了。」
「大概是17日早晨吧。我接到寺田打來的電話。寺田是我們的老闆,也是賞金獵人們口中的教父。他告訴我一個新委託,梅田企業懸賞兩百萬要捉綁架梅田家千金的匪徒。啊!對了,我剛有說我為什麼當賞金獵人嗎?」
新垣深呼吸,
翻開了資料夾。
「妳大學時和同學龜井繪里一起認識當時已經是賞金獵人的田中麗奈,然後田中麗奈帶領下加入賞金獵人的行列,對吧?」
「可以這樣說但其實不太對。繪里是我同學沒錯,不過在那之前她和麗奈已經都是賞金獵人了。我只是,想找些什麼來做。」
「我知道,有錢人都喜歡找樂子的對吧?高橋小姐。」
新垣推推眼鏡,
語帶諷刺地說著。
「這世界上分為三種人,有錢人,普通人,窮人。在我所知的資料裡,最容易犯罪的,不是窮人就是有錢人。通常最容易為了一些無聊理由犯罪的也是有錢人,妳說對嗎?」
高橋靠著桌子,
右手手指在新垣柔嫩的臉頰上游移。
「妳太正經了,新垣警官。」
「就像玩梭哈一樣,在底牌揭曉的那瞬間,每個人都只有兩個選擇,贏或輸。賞金獵人也是,兩個選擇,一是生,二是死。對於我這種對什麼都毫不在乎的人,應該說是,什麼都不想在乎的人。不覺得這樣的是非題是對我而言最好的題目嗎?」
「妳只是在逃避。」
新垣拍掉高橋的右手,
用鋼筆的筆尖指著高橋。
「一種自我放逐式的現實逃避。不過這與案情似乎毫無相關,高橋小姐。」
「喔?我以為妳會想多了解我一點的,里、沙。」
高橋溫和地笑了,
輕吻著自己剛輕撫過新垣臉頰的指尖。
「好吧!回到正題。我和繪里、麗奈,接下那老傢伙給的名單,在新宿的酒吧捉到了那幾個倒楣鬼。那時完全沒有人發現有任何問題,直到繪里不經意竊聽了寺田的電話。」
「竊聽?」
「喔,好吧。是我對這個委託有所懷疑所以拜託繪里去查的。寺田太貪心了,他先雇人綁架了梅田家千金又想利用綁架案請梅田家僱用賞金獵人去捉回歹徒來多撈一筆。他根本把我們當猴子耍。」
新垣從牛皮紙袋裡抽出一疊照片丟到桌上,
慢條斯理地開口。
「監守自盜的意思吧。梅田在雇用賞金獵人的同時也尋求黑道幫忙,所以知道了這件事的寺田為了引開北狐組注意力才給妳們假名單想讓原本的綁匪和自己脫身。結果沒想到他找人設計的假名單中有山口組的成員對吧?」
「沒錯,他被淳君那傢伙擺了一道。黑吃黑嘛,寺田想獨吞,淳君卻想分杯羹,談不攏的結果就是寺田被淳君設計了。」
高橋傾身,
緩緩地靠近新垣,手指繞過她的髮稍。
高橋瞇起眼,輕輕開闔她的唇瓣。
「......香奈兒5號?」
「我再說一次,我是來幫助妳的,請妳瞭解自己─以及我,的立場。」
「是的,里沙。」
高橋舉起雙手,露出帶有歉意的溫和笑臉。
「我們照名單找到了那五個替死鬼,然後交給了梅田家。」高橋皺眉,輕輕地嘆了口氣。「如果我能找點發現就好了…」
「發現什麼?」
「里沙去過拉斯維加斯嗎?紙醉金迷的罪惡城市,它讓人墮落,讓人失去自我。我有個朋友,是拉斯維加斯惡名昭彰的賭客。她曾經一夜之內贏了七位數美金,不過也從此下落不明。其實我只是想說,人類在過於自負的時候就會喪失了判斷力和自制力,我也是如此。」
高橋輕嘆口氣,揚起嘲諷的笑。
「這其實是個漏洞百出的計畫,可惜自負掩蓋了我們的雙眼。喔,對了,其實那五個傢伙根本沒有死吧?是警方放出假消息想讓北狐組和山口組互鬥,然後你們可以作收漁翁之利,對吧?親愛的里沙?」
「我不得不承認妳很聰明。沒錯,北狐組和山口組的互鬥的確是我們警方刻意造成的。我們並無意把妳們捲進這次的案件,對此我們警方也感到很抱歉。不過我想問的是,贖金和梅田付的兩百萬呢?高橋小姐。」
「燒了。」
高橋用手指捻熄了菸,
微笑地望著她。
「和寺田的車子一起,被炸彈,砰一聲全部燒掉了。」
「喔,炸彈是誰放的?」
「麗奈。」高橋笑了,感覺有些無奈。「麗奈一直很討厭被騙,放顆炸彈也是無可厚非的。對了,拜託這不要寫進去,就當是被我燒掉的吧。」
「為什麼?」
「我跟她們不一樣。她們有目標,我沒有。我剛說過,不是生就是死,就只有這兩個選擇而已。活著也不過就是,啊我活著。死了也不過就是,喔我死了。我無所謂,不管是被關還被殺。可是她們,不可以。」
「我懂了。」
新垣用力地闔上資料夾,
用鉛筆將眼前沉澱的菸灰攪散,
水杯裡又是一片混濁。
「謝謝妳的配合,高橋小姐。」
「叫我愛,里沙。」
高橋拉住正打算走出審訊室的新垣,
握著新垣冰冷右手,
輕輕地笑了。
「那麼我無罪了嗎?」
「妳說呢?」
「我不覺得我有罪。賞金獵人,就是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犯罪。不是嗎?」
「...恭喜妳被釋放,高橋愛小姐。」
「所以,我有這個榮幸請妳喝杯咖啡嗎,美麗的小姐?」
高橋仰起頭,
認真地望著新垣。
「如果妳能答應不把菸丟進咖啡裡的話,我想,或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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