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Candy
深冬午後的陽光透過明晃晃的玻璃窗,在酒紅色的櫻桃木小圓桌上灑落下淡白光斑。
桌上四個繪有玫瑰圖案的細白小瓷杯裏,是充滿細膩白色泡沫的熱巧克力。那層白膩如霜雪的細沫上,還灑著少許灰褐色的肉桂粉末。一同送上的續杯用小瓷壺和裝著柔軟鮮奶油的小瓷缽,也都是帶著相同玫瑰圖案的配套瓷器。
除了這套以玫瑰白瓷送上的熱巧克力,桌子中央藤條編的麵包籃中,則放著許多烘烤得金黃、蓬鬆、酥脆的小麵包,和帶有咖啡色焦糖外皮的王冠形小蛋糕。
空氣裏洋溢著麵粉烘烤的小麥香、巧克力的暖甜、杏仁與蛋類的香氣、熱騰騰的黃油香味,以及其他許多不知名香料的氣息,混合在一起,讓人渾身充滿了富足感與幸福感。
如果把嘴唇輕輕貼著細薄如紙的杯沿,喝上一口帶著肉桂芳香、加入鮮奶油後口味更加醇厚的熱巧克力,再咬開一口那些外表酥脆內裏鬆軟還冒著熱氣的點心的話,大概每個人都會忘記時間和外面世界的存在,只想在這樣微白微暖的陽光裏,永遠這麼懶洋洋地、幸福地坐下去吧?
而此刻坐在這家名叫「紫羅蘭磨房」點心店中的幾位木葉村少女,都不禁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她們完全丟掉了一路上吵鬧不休的狀態,被眼前甜美的點心與精緻的器皿深深吸引住,只顧屏聲息氣或者嘖嘖驚歎。
連被敲詐來負責買單的櫻,亦根本都忘記了自己錢包即將面對的「考驗」,全盤為眼睛與味蕾所享受的這份美好,而感動不已。
直到最初的震動過去了,她才邊咬著手中不知道是第幾個了的小王冠蛋糕,邊四顧打量這家在井野口中被描繪成「流行熱門NO.1」的點心店。
和三條河屋町大多數洋人店鋪鋪面比起來,這家店還真是小得可以,滿打滿算起來,也許就二十幾個疊席(注:每疊席約兩平米)。
但這一點不妨礙人們、尤其是年輕的女性們,一個接一個地被吸引到這裏來,即使是這樣午後相對清淡的時間裏,包括櫻她們在內,幾乎都沒有空餘的桌子了。
店內的佈置和店外給人的印象一樣,無論是輕薄華麗的瓷器,幾乎一用力就會捏斷的銀制小勺匙,或者印著紫羅蘭花朵的雪白餐巾紙等等,和櫻最愛去吃紅豆丸子湯的「三葉屋」那樣質樸的本地老店比起來,充滿了完全不同的異國風情。
說到異國風情麼,和店比起來,井野口中的那位西洋人大帥哥店長也……
櫻把目光轉向這家小店的主人。
那是個有著相當高個子的男人,站在這個小巧的店面內卻一點也不顯得突兀。漿洗地潔白挺括的襯衣在陽光下白得有點耀眼,挽在手肘部位的袖口,用兩枚銀制的袖扣仔細扣上,同樣乾淨雪白得不可思議。
至於系在他身前的那條綠橙格仔圍裙,對他這樣一個大男人來說應該是非常搞笑的搭配,可不知道為什麼看上去就是非常協調,或許是他臉上流露的那種自然溫柔的態度,給人留下這種協調的印象吧?
而這些絡繹不絕來到店中的女性們,無法抵抗的除了優雅奇異的氛圍和美味精緻的甜點,不就是這張臉上所呈現的少見的異國俊朗容貌了嗎?
如同月光映照下潺潺溪流般柔軟發亮的銀髮,用一根深紅的絨帶整齊地束在腦後,大理石雕刻似的清晰五官,一雙銀灰色的眼睛,右眼上架著一個帶有細細銀鏈的單片圓眼鏡,一笑起來,笑意會一層層漫進那溫柔的瞳孔中似的。
被這樣的眼睛望著,好象心都會融掉的感覺!
——有點眼熟咧,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嗎?還是象自己認識的誰嗎?
櫻從剛開始就在想這個問題了,但又悶悶地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把一整個蛋糕囫圇塞進嘴裏。
正好對方在隔壁桌前放下點心抬起身,恰好看見她鼓嘴皺眉的怪樣子,便露出忍俊不禁的微笑。
櫻大窘,差點被嘴裏的蛋糕噎著,趕緊轉過頭,一下埋到自己面前那杯熱巧克力中。
「哎哎,都說過叫你不要花癡得太難看了,你瞧瞧你!」
井野半真半假、半惱半笑地說著,扯了張紙巾抹掉櫻嘴角滴落下來的巧克力沫。
「我哪有?」
「還說沒有,看你的眼睛都快粘到那個洋人店長身上去了。喂喂,說真的,有沒有覺得他象什麼人啊?」
井野這麼一說,幾個女孩都把眼轉過去看那位店長。
「我也是覺得他有點象誰。」天天點頭道。
「我就是看著象誰,可又想不起來。」櫻也點頭。
「那個,我覺得,那位先生的身高和頭髮顏色,有點象小櫻的卡卡西老師呢!」
櫻、井野和天天轉回頭,盯著用慣常怯怯小小的聲音忽然說出這話的雛田。
然後又一起轉頭去看看店長,三個人同時發出不屑的否定語氣。
「哪里象啊?櫻的那個蒙面惡趣味男的老師,長什麼樣子都很難說,怎麼就象這麼帥的一個大美男子了!」
「而且還是個手不離下流書的可疑男人,一想到就感覺麻麻的!」
井野和天天刻薄的評價,讓本來也想一口否定雛田的櫻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但是……」雛田有點洩氣地囁嚅。
「喂,小櫻,你說說你那老師跟他象嗎?」井野笑著故意向櫻問道。
「不象啊,」櫻瞄了一眼正站在櫃檯邊的銀髮男人身影,搖搖頭,「一點都不象!但是,卡卡西老師倒也沒你們說得那麼壞啦!」
「哦,還知道維護老師,乖乖女!你平時自己不也常常欺負和取笑你老師的嗎,現在還不興別人說,虛偽!」
櫻眨巴眨巴眼,想想還是放棄了和井野爭論的打算,轉移開話題:
「吃得差不多了吧?時間也很晚了,我去結帳。」
「哎,不要,我還要點這裏的鮮花芝士蛋糕、三色杏仁餅、蘋果糖……」
「行啊,」對朋友的貪心櫻露出牙齒擠出難看的假笑,「等我結了帳,你自己想再買什麼都可以,反正不管我事了!」
然後堅定地在一片小氣的叫聲裏起身走向櫃檯。
「您還需要點什麼呢?」
銀髮的洋人店長抬起頭,帶著笑招呼道。
他的發音略帶洋人那種特有的生硬語調,乍聽會覺得古怪,可是本身富有磁性的柔和嗓音卻沖淡了這種感覺,反而帶給聽者相當愉悅奇妙的體驗。
「不,謝謝了,我想結帳!」
櫻不自然地笑笑,掏出錢包,戰兢地等待著對方報出一個讓自己吐血的數字來。
但男子卻只是用銀灰色的雙眼直盯著她,直看到她臉上發熱,渾身僵硬。
「真是雙,象貓兒一樣的美麗綠眼睛呐!」
他歎息般低聲說道。
「有人對你這麼說過嗎?小姐。」
「哎?啊!」
「對不起,」店長立刻笑起來,帶著歉意和溫柔的笑紋從眼角泛開,「老毛病又犯了!我這個人啊,一向對小姐你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孩子沒有抵抗力,總是脫口說些奇怪的話,真沒辦法!抱歉。」
雖然說是在道歉,不過更像是在強調自己的觀點。
大概也沒有哪個女孩子對被誇獎為美麗的話,有足夠抵抗的智慧和勇氣吧?
櫻也一樣。她臉上的紅暈和僵硬的傻笑,若是自己看得見,也會嚇一跳吧。
「不介意的話,能告訴在下,你的名字嗎?小姐。」
「哎,那個,我叫櫻,春野櫻。」
「櫻?恩,知道了,是春天裏最美的那種鮮花吧?多美妙的名字啊,和你真的很配。」
繼續流暢自然地說出這些如果換個人來說只怕讓人厥倒的恭維話,讓小櫻更加羞窘卻又喜悅不已,店長才報出了一個便宜得讓人吃驚的價格。
在結清了錢款後,他又從櫃檯下遞過來一個小包:
「這是本小店的特產,用紫羅蘭花瓣做的糖霜!作為歡迎你初次光臨本小店的禮物吧,小櫻小姐。」
透明的玻璃紙中,是一小捧淡紫色的小小結晶,每一片都是薄薄的花瓣形狀。
「這……」
櫻的第一反應是應該要拒絕吧?但這樣又似乎顯得有點太冷淡了。
注意到她的躊躇,銀髮店長再次展開難以抵擋的溫柔笑顏:
「其實,這也是希望小櫻小姐你,能再次光臨本店的小小賄賂手段罷了,所以請收下吧!」
這個人——還真是超級有說服力的人哪!
終於和吃得心滿意足的幾個朋友分手後,暈頭轉向的櫻拎著作為手信的一盒點心,包裏還揣著可愛禮物,心情複雜地想著。
雖然是古怪了點,而且人也有點輕浮的樣子。
不過,倒也不討人嫌。
而且那麼一個大男人,竟然能做出那麼多好吃好看的甜點,實在太不可以思議了。
西洋人,都是這樣子的麼?
好奇特。
到底有什麼理由,他要從遙遠的故鄉,離開了親人和朋友,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家,一個人支持和經營著一家店面呢?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像到那個銀髮男子在廚房裏低著頭,默默做著那些甜美點心的身影,莫名的哽咽便湧上了少女的喉頭。
他,也是一個人呢!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櫻走回火影辦公室,想看看綱手師傅是否已經回來了,但辦公室裏只有靜音師姐。
「靜音師姐,只有你一個人回來麼?綱手師傅呢?」
「她還留在府城那邊,今天可能回不來了。小櫻你怎麼來了?」
「恩,我以為這麼晚了你們應該在的。今天和井野她們去三條河町一家很可愛的點心店,吃了好吃的點心,還給你們買了些當手信帶回來呢!」
櫻邊說著,邊把手裏的點心盒放在辦公桌上打開。
「這是什麼?烤焦了的糯米團子?」
靜音湊過來,狐疑地看著打開的紙盒中躺著的六個咖啡色小蛋糕開玩笑道。
她腳邊的豚豚卻敏銳地大嗅著竄到空氣中的香甜氣味,嗷嗷叫個不停。
「什麼呀,這是名叫卡露蕾的蛋糕哪!」
「哦,別洋裏洋氣的學些怪名詞回來蒙你師姐我啊!」
靜音笑著不在意地說道,卻在咬下第一口這個叫什麼雷的古怪西洋點心後,立即就跟所有女孩子一樣露出了驚訝和陶醉的表情。
「好吃!外皮甜脆,裏面卻又軟又細,還有杏仁的香味呢,從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點心!」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櫻十分得意,露出一副了不起的神氣來。
如果這時候是綱手師傅大概只會故意說「又不是你做的有什麼好臭屁」之類小小打擊的話來,但櫻知道一向率直溫柔並且對自己愛護有加的靜音師姐,完全不會在意她這些小小臭屁表現。
要是有靜音師姐這樣一個姐姐的話……櫻有時候也會這麼想道。
「那家西洋點心店還有很多比這個還好吃好看的點心哪,而且那裏的杯子和壺什麼的,也是從來沒見過的西洋貨,美麗極了。」
「真的?好想也去看看哦!」靜音發出被誘惑了的聲音,嚮往地說道,「是在三條河町嗎?正好,我約了紅和紅豆她們下周的休假去逛那條街。小櫻有空的話,一起去吧,請你帶我們也去這家西洋點心店看看好嗎?」
「行啊,不過你請客就是了!」
「這還用說嗎?哦,對了,你的卡卡西老師下午來過,說你把這些書忘在他家裏。你呀,讓你找他輔導,你倒好,自己跑去吃點心,還讓老師把書給你送回來,這可不象話啊!」
「哼,根本也不是那麼回事!卡卡西老師最狡猾了!」
櫻這才留意到堆在辦公桌一角的幾本醫書,正是自己早上抱著去上忍宿舍準備求教的。想起上午的情形,她不滿地嘀咕著:
「虧他還常常誇稱自己是成年人咧,自己晚晚都跑去鬼混喝酒,第二天就睡日上三竿也不起床,拉也拉不起來。」
說到這裏,櫻有點窘迫地停頓了一下。
靜音並沒有留意到小師妹的停頓,因為她正皺起娟秀的眉毛,顯然也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說得也是,這些上忍男人的德性哪,個個都差不多。」
「還有其他人和卡卡西老師一樣?」
「當然有了,你看不知火玄間到現在也沒在崗位上出現,不是更離譜?這個男人真是,偷懶又輕浮,吊兒郎當的,還總愛說些沒正經的話……」
一向以好脾氣著稱的靜音在注意到櫻露出的好奇表情後,尷尬地煞下了脫口而出的抱怨話,訕訕咳兩聲,把話題生硬轉回來:
「不過,小櫻還是不能這麼說自己的老師哦!卡卡西那個人雖然是有點倒三不著五的,但對小櫻可是很負責呢,他說明天上午他到檔案室來,給你輔導需要的功課。」
「哎?靜音師姐你們還沒有時間麼,又把我丟給卡卡西老師!」
「對不起啊,實在是這段日子太忙亂了。這不,我回來拿了檔安排好常務,馬上又得趕去府城那邊幫手。」
「這次的案子還沒完麼!大名府不是有自己的衛隊嗎?怎麼失盜這種小事還非得火影大人親自出面處理?」
「沒辦法啊,起先幾起貴族家貴重珍寶被盜的案子也就算了。但這次被盜走的是大名家的傳世之寶-‘若葉珠冠’。府衛隊毫無頭緒,大名只好給木葉下令負責調查了。」
「若葉?名字倒真還聽,可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大名和貴族們都那麼有錢,少兩件珠寶又不會死。」
「若只是用錢買得到的東西倒還好說,但聽說那是三百年前的後白河法皇,送給出身火國的未婚妻楓姬的訂婚禮物,結果公主還沒出閣,就病故了。當時後白河法皇下令給名匠湛慶,修建了供養公主往生極樂的蓮華王院,就是我們現在叫的三十三間堂;而把珠冠留給了公主的父親、也是當時的火國大名,一直珍藏在大名府內,代代保存至今!」
「就這麼回事哪!」
櫻故意誇張地拉長聲音。
「你那是什麼態度,普通女孩子們不是應該對這個故事感動交加的嗎?」
「我又不認識他們,感動什麼?況且,什麼三十三間堂啊珠冠啊,說來說去都是這些權貴們自己弄些東西來消遣的。自己又不看好弄掉了,卻要害得我們忙上忙下!」
靜音搖搖頭,吞下最後一口蛋糕,用食指點點小師妹那寬寬的額頭:
「小小年紀,出言不遜哪!身為忍者不要隨便亂說話,要是你也跟綱手大人一樣老是口沒遮攔,我可就更頭疼了!」
櫻摸著被點的地方,含混一笑,算是接受了師姐溫柔的勸戒。
「好,不知不覺和你說了這麼多,耽誤太多時間了,我得趕回府城那裏,剩下的幾個蛋糕我就帶給綱手大人去吃。記得下周帶我們去那家店吧!」
櫻用力點點頭。
送走了師姐,諾大的辦公室內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但櫻還並不想回家。
自從成為綱手大人的弟子後,家裏的管制也沒那麼嚴了。若說是在火影大人的檔案室內學業,就算很晚回去,也能從爺爺那裏過關。
她想這樣一個人呆著。
或許有意識這樣,以嘗試習慣將來可能更多一個人的時候、更多一個人的寂寞。
視線落在辦公桌上的那堆醫書上,她記起師姐說的事情,又掏出兜裏那一小包紫羅蘭糖霜,想了想,點點頭。
「留給卡卡西老師嘗嘗看好了,明天!」
她抬頭,對著窗中自己那泛出玫瑰色的面頰這麼自語道。
要給他講講那間可愛的點心店,那些有著美麗名字的美味點心,和那個雖然很古怪卻又很帥的西洋人店長。
下次陪我去吧,讓老師來買單。
恩,卡卡西老師好象是不喜歡吃甜食的?
不過不要緊,如果是我喜歡的話,老師一定會答應的呢。
放了一片淡紫的糖霜結晶在嘴裏,清爽的甜味與濃郁的花香在味蕾間層層散發。
綠眼珠少女閉上眼睛,下意識地淘氣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