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賽德克巴萊』這部片,一開始,其實我並沒有抱著太大期待。
幾年前就陸續從新聞裡得知魏導的龐大野心:以對台灣電影人而言近乎天價的七億資金,重現日治時期轟動全台的「霧社事件」來龍去脈。當時的我頗為不以為然,心想魏導才憑『海角七號』打響名聲,腳步還沒站穩,就立馬進行這種不成功便成仁的大膽嘗試,未免太躁進了些。大場面的動作片,別提好萊塢,就是其他亞洲大國,也沒幾個導演駕馭得來,難道魏導甫一成名,就急著讓自己從高峰跌下?
因此,買票進場看『賽德克巴萊』的念頭,在一兩個月前,從未在我腦中出現過。
偶然一次機會下,我看到這部片的大螢幕版預告。它駕馭有度的掌鏡、流暢逼真的動作、高質感的畫面、充滿張力的故事陳述,在在令我嘆為觀止,直到看完預告仍意猶未盡。我立刻發現自己被它徹底吸引,好奇心與興奮交雜,膨脹不可抑止,當下決定上映時,一定要來戲院一窺究竟!
上集『太陽旗』長達兩個多小時,雖然稱不上完美,卻也沒令我失望。觀影過程中我不斷分神,思緒始終無法完全集中在劇情上,倒不是因為導演拍不好,而是因為我不敢置信,這竟是出自一個沒有動作片經驗的新銳導演之手!不敢置信台灣也能拍出不遜好萊塢的史詩電影!
就算有國際名導吳宇森坐鎮監製,能拍出這種成果,仍感動到我全身起雞皮疙瘩,由衷為台灣感到驕傲。想到台灣電影工業一度消沉至谷底,如今在幾部叫好又叫座的好片共同努力下,終於再度闖出一片天,贏得高話題與高票房,甚至有機會進軍國際娛樂市場,心裡又是一陣激動。
而這復甦的源頭,追溯起來,也正是魏導當年那部『海角七號』。
早前不理解魏導堅持挑戰這個困難的題材,只當他不自量力的念頭,在看完電影後,頓時都煙消雲散。相反,我十分佩服他勇於挑戰禁忌、客觀呈現歷史的勇氣。聽說有國外影評在此片角逐威尼斯影展失利後,下了評語道:「只是注重歷史呈現,沒有進一步的訊息帶給觀眾。」對此我感到不可思議,歷史本身,難道不就是人類最好的明鏡、最佳的良師?不重蹈歷史錯誤,盡可能避免悲劇再度發生,不就是歷史給我們的最大教訓?還需要多此一舉,將各種教條穿插其中嗎?
包括我自己在內,身邊許多人都在看完電影之後,對這段歷史產生好奇,從而私下查了許多相關資料,見面時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個個彷彿都化身為歷史通,交換著彼此得手的情報。能讓觀眾產生如此的求證與求知心,對台灣歷史更加了解,不也是這部電影的價值之一?
對這部電影的批評,大多來自出草場面,認為太過殘忍血腥的有之,甚至認為將這些拍出來是醜化原住民的也有。這樣的思維,在某種程度上,與片中自認為高人一等的日本人其實有點類似。自栩為「文明大國」的日本,不就是眼見原住民「行為野蠻,宛如禽獸」,而要「開化教養」他們,把種種剝削合理化為「施恩」的行為?
其實不只原住民,就是早期的漢人,思想作為也與現代大相逕庭,許多用現代思維來看,都能稱之為「野蠻」。那時代,可以毫不留情地打死做錯事的下人,或將出外偷情的女人浸豬籠。爭地盤的械鬥中,更有許多殘酷的悲劇重覆上演。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生活方式,用現代的角度來作批評,其實是不公平的。
而就算是同一時代,以一個族群的文化習慣為標準去看待另一族群,排斥鄙視他們的文化習慣,毫無尊重或試圖了解的心,一廂情願地加以「矯正」,而且認為對方應該為此心存感激,不也是一種傲慢?
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這部片。它沒有妖魔化日本人,也沒有美化賽德克族,把莫那魯道塑造為大英雄。呈現在觀眾眼前的,只是人性。看見與自己膚色不同,生活水準落後的人,難免產生的輕視與欺負之心;處事不公,處處偏袒「自己人」的族群意識;利益產生衝突時,逐漸升溫的摩擦與誤會……這樣的故事,不只發生在馬赫坡社,不只發生在那個古早年代,它就在我們身邊,不斷上演。
硬要推舉一個反派,當推吉村莫屬。這個引爆霧社事件的日本警察,嘴臉固然可憎,但也不能說他是為使壞而使壞。易地而處,你我不見得會用更友善的態度來對待賽德克人。
一,對原住民有親近愛好之心,不會下意識把他們當作未開化的野蠻人,瞧不起他們;
二,對工作的態度沒那麼龜毛(這在日本人應該很難做到,因為龜毛就是他們最大的特色,不能說龜毛就不好,否則那來那麼多優質的產品可用),見到自己負責監工的木材被嚴重刮傷表面,也能一笑置之;
三,當你憤怒地責罵工人辦事不力,見他們不知反省,還用很衝的口氣回嘴,仍能保持風度和平對話,說話不帶半個髒字;
四,沒有潔癖,能克服以下狀況:對方用沾了牛血的手端酒給你喝,你一再拒絕,對方卻硬要灌你喝,最後不慎把血濺到你乾淨的衣服上。
如果沒把握做到以上四點,就不能理直氣壯地譴責吉村歇斯底里的處理方式(我跟一起去看的家人討論時,忍不住開玩笑說,這根本是龜毛日本人vs隨興原住民!)
至於日本婦女對幫傭的賽德克婦女態度惡劣的橋段,看了雖然讓人心生不平,但與一般人對待自家外勞的態度相對照,似也沒有那麼脫離現實。
或許導演刻意不呈現一部分失去理智的日本人惡意對待賽德克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