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一個這陣子剛認識的好朋友半夜寄簡訊給我,『失眠了....』,她說。
不知道怎麼幫助。
建議數羊的方式似乎有點老套,所以只是簡單回個:『好好睡,不要亂想。』
後來沒再收到回應,我假設她最終還是很快地睡著了。
只是,第二天,不免好奇地問她--這個還非常年輕的朋友:『最近常常失眠嗎?』
她回答:『才沒,平常不會這樣的....』,又說:『可能昨天腰痛的關係吧。』
『那沒甚麼好擔心的,慢慢調回來就好了。』,我回答。
搖搖頭,『妳知道我已經好幾年都沒有好好的睡過覺了....』,我又說。
仔細回想,記憶裡前次沈睡的經驗,應該是在十幾年前的時候。
有著豔陽的夏日,那個剛吃完飯的正午時刻...........
***
在接近台灣島最南端的位置,散佈著矮小的丘陵地,丘陵間有著平坦的田地,而我們的營區就座落在這大片的甘蔗田中。 夏天時,那些長到兩三公尺高的蔗樹,連綿萬里搖曳生姿,形成彷彿沒有邊際的綠色世界。 但,被包裹在這綠色田園裡的軍營,卻不是想像中的浪漫。區內時間流動緩慢,少有變化。這蔗田裡的正方營區其實像張捕蠅紙,黏液將一群苦悶的男人困在其中,安靜地等待兩年後的解放。
思緒拉回到那個午後。
夏風只能略微撼動營區內的檳榔群,而像要穿透藍空的樹幹,在太陽熱力的逼迫下,於三層營房的牆上,留下一叢叢鮮明的樹影。
剛吃完中飯,帶著弟兄從餐廳回到營本部,正中午的時刻,頭頂上火球般的烈日無情的曝曬,草草點個名後,大部分的老中鳥弟兄已經迫不及待地往二樓衝,準備好好地睡個一個小時的午覺。
『17XX梯以後的弟兄留下! 去拿清掃工具,三分鐘後連集合場集合。』,我這個菜排發了命令。
幾聲無奈的哀號及嘆息傳來,這些剛入部隊沒有多久的菜鳥,眼巴巴地看著學長們在二樓打呼,自己卻只能拿著掃把及抹布,進行午後殘忍的加班『訓練』。
我也無奈啊。
背著紅色值星帶的我,帶領幾個可憐的新兵,一同到營房三樓那間塵封已久的庫房裡打掃。 打開門後,環視一圈,陽光透過門房照射進來,像給了灰塵生命力似的,細細的點帶著閃亮,舞動整個房間。 而老舊器材堆滿了一地,一片殘破骯髒的景象,像是從來未曾有過白天的異世界,讓人搖頭嘆息。 想了一下,這麼多的東西,看來似乎是沒辦法在短短一個小時內打掃完畢。
擔心不是辦法,趕緊把命令分配出去。 幾個兵負責搬器材,其他清蛛網並用抹布沾水用力擦去地板灰塵。 我將窗戶打開,讓空氣對流,消除原本積存的塵土味。
不知是尋求午睡的本能驅動,還是事情本就比想像中容易。 在官士兵共同努力下,不到四十分鐘,竟然已經打掃得差不多了。 看到士兵的眼神渙散中帶著喜悅,累壞了的感覺,於是對他們說:『回二樓睡覺吧,二十分鐘後起床。下午準時操課。』, 士兵們歡呼,感謝菜排的德政,放好打掃器具後,一溜煙全回到樓下,馬上躺平,用打呼聲來追上學長們夢的腳步。
***
我留在房裡,巡視打掃的成果。 還不賴,雖然東西搬得隨便,不過還是將空間清了出來,那片原本壓在大型器材下的水磨地板,在清水的洗滌下,顯得異常的明亮。
我摸了一下這地板,洗得很乾淨,而且因為是一直待在陰暗角落的緣故,這塊地板,有著特別冷冽的溫度。
一股睡意湧上心頭。
忍不住坐了下來,將值星帶疊起,成為一個克難的枕頭。看看錶,差不多還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我躺了下來,四肢呈現大字狀,頭靠在勉強算是頭枕的值星帶小包上,閉上了眼。
涼風吹來,樓頂非常安靜,背貼著涼爽卻堅硬的地,頭枕著折起略為柔軟的值星帶,我的意識一下子就跑到宇宙的最邊緣。 聽不到任何的聲音,沈睡,純粹是細胞在將母體的疲累,慢慢地排出體外。
天旋地轉,思緒在流浪。
***
一聲清脆的喇叭聲,穿破天際,響澈雲霄,將躺在營房內的軍士兵一一叫起,午休時刻結束。
當班長開始整理班兵時,些微的吵雜聲,讓我突然醒了過來。彷彿吸滿了來自宇宙的能量似的,精神為之一振,全身上下充滿了力量。我回過頭來看看地板及值星帶,這十分鐘前的簡陋的床,像古墓裡的寒冰床,神奇無比,讓我有了新生之感。
走到操場重新整隊,士兵們似乎還不滿足那才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紛紛打著呵欠。我卻很有精神。 笑了笑,抬頭看了看那新整理出的庫房,想到剛剛睡了短卻深的覺,心裡覺得很滿足。
***
因為累、因為有鍛鍊,因為身體好、因為突然的放鬆、因為陰涼的地板,因為安靜的氣氛,讓我在那個夏日午後,有了一個後來再也不曾享受過的美好睡眠。
十分鐘等於一小時。
像做了個沒有內容的夢一樣,
年紀越大,我就越來越懷念著。
那是一種異常的思念啊。
Canon 10D
EF17-40mm F4L
攝自花蓮『十二號橋空間』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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