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順風》、【凡事皆可】&【蜜莉姑娘】
或許可以說,整個故事就像場鬧劇的《愛情不順風》Bon Voyage,是以逃避的心態,來面對法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創痛,用一整個大時代的紛擾,來成就一段可愛的亂世情緣。但我似乎看到了極盡誇張能事的導演,在拼命地拋包袱、丟煙幕同時,露出了笑裡藏刀的表情。
(請原諒我,最近不太有寫電影感想的情緒,所以《愛情不順風》就不繼續寫下去了。)
時代背景往前推一點,1934年一齣在波士頓試演的新音樂劇,名字就叫做【愛情不順風】Bon Voyage,該劇的劇本因為爭議多多而一修再修,直到排練試演前,都還在進行刪改,當時編劇曾經戒慎恐懼地去詢問明星男主角威廉蓋斯頓,可不可以接受他的角色在開幕後五分鐘就登場(那個時代舞台界的大牌明星,通常喜歡讓角色晚一點登場),蓋斯頓開朗大方地丟了一句「凡事皆可」Anything Goes,讓困境迎刃而解,那句話也成為該劇團傳頌不已的名言(或許是該劇有一個超級難搞的女魔頭:艾瑟摩曼,所以蓋斯頓的一點善意便被視為無比的珍貴)。為該劇寫歌的作曲家柯爾波特,更為了這句話寫了首同名的歌曲,而這齣劇在百老匯登場時,也因此更名為【凡事皆可】。
【凡事皆可】在百老匯演出了四百二十場,成本在第十週演出時就已全部回收,成為柯爾波特第一齣大賣座的音樂劇。
2003年重回舞台的【凡事皆可】,並不是當年原演出版本,因為三○年代的風格(劇情簡單,充滿像大型夜總會般的秀)實在無法迎合現代觀眾的胃口,於是新任的編劇加入了許多莎士比亞喜劇式的愛情追逐、扮裝化身、誤認巧合,不僅把柯爾波特當年沒被用的歌曲拉了回來,還把他為其他音樂劇寫的名曲「It’s Delovely」、「Friendship」、「Goodbye, Little Dream, Goodbye」全擺了進來,簡直又有點兒【媽媽咪呀】的影子(不過這個版本的【凡事皆可】早在八○年代就已經成型並搬上舞台了)。
倫敦西區這幾年颳起【媽媽咪呀】式音樂劇的神經病風潮,把偶像級歌手或樂團的歌湊成一齣劇,像是貓王的電影加暢銷曲的【監獄搖滾】Jailhouse Rock、皇后合唱團的音樂加上班艾爾頓劇本的《一起搖滾》We Will Rock You、洛史都華名曲與班艾爾頓劇本的《就在今夜》The Rod Stewart Musical: Tonight’s the Night、喬治男孩的《禁忌》Taboo(這齣現在沒在西區演)...近五年前看過了【媽媽咪呀】後,我對這類俗巴巴的作品著實興趣缺缺(特別是對這些搖滾巨星)。不過柯爾波特可不一樣呢,他那些老老俗俗、動聽無比的音樂,正是我看音樂劇時最喜歡的調調,更何況,還有明星可以看咧(主演的約翰巴洛曼,我在十年前就是他主演的電視影集「大都會故事」Central Park West的忠實觀眾,那是「慾望城市」製作人的前作,可惜只播了一季)!
所以當我第一天搭著火車從格拉斯哥到倫敦,行李一擺進旅館房間,我就迫不及待地直衝萊斯特廣場,購買我生平第一張半價票。雖然排隊向來都是我最痛恨的事情之一,不過就像去過政大書城後就不會想在一般書店買書的情況一樣,買半價票是真的會上癮的。
在我買到票的同時,那位臉像幅石版畫的售票員(這真不能怪他,要我做這種整天和囉唆又英文不好的觀光客扯半天的工作,可能一個禮拜就會瘋掉),呼嚕嚕地丟出幾句話,我反正覺得那是客套的介紹還是什麼的,也就撐著笑臉應付過去,等我看到票時才知道,他要提醒我的是,那個座位就正在舞台前的第一排。
等我真正坐到那個名為AA11的座位時,才知道那個座位有多麼靠近舞台,而且有多麼中間,那根本就是電影首映時,導演、主角或皇室貴賓之類坐的位置,如果有現場實況轉播的話,那個座位上的觀眾,在電視上亮相的機會,恐怕會比舞台上的第二配角還要多。當然,我是自我陶醉得過分了。
【凡事皆可】的故事主軸其實很簡單,不過搞笑的細節多不勝數,有時真的笑到我都快要趴下來了(特別是那段「我內在的吉普賽血液」Gypsy in Me,還害我還被口水嗆到),我想演員應該都還蠻喜歡這種神經兮兮的觀眾坐在第一排吧。而最令我期待的,就是親眼看到約翰巴洛曼,雖然這些年下來,他已經老到皺紋都被我看到了(你就可以知道我坐得多靠近舞台),身材也有些橫向發展,唱歌還唱到直飆汗、脖子的青筋猛冒,不過能看到螢幕上的人在眼前活生生地出現,還是有些不真實的夢樣感受。然而,真正最有看頭的還是女主角莎莉安崔普蕾,她的角色就是當年艾瑟摩曼所演的,八○年代重新改編版,也是由音樂劇界的巨星蓓蒂露龐和伊蓮佩姬掛頭牌上陣。因為這個故事裡的夜總會女王,必須要一路以歌聲帶起高潮(有時要柔媚,有時更要有勁),還有一場幾乎影響全戲成敗的歌舞大秀,一般女演員恐怕撐不起來,像當年我看【芝加哥】時演薇瑪凱莉的那位,歌舞都厲害得很,但在這齣戲裡,卻也只能演那個只有一兩首歌的搞笑女配角。而莎莉安崔普蕾雖然個頭嬌小(和其他演過這角色的幾位巨星類似),但確實極有大將之風,一開口便立刻征服全場,低音時雄渾震盪,高音時又立刻如煙火般直往上鑽,加上她肢體動作散發出的舞台魔力,簡直讓我看到嘴巴都忘了合起來、舌頭差點沒掉出來,而唯一可以拿出來批評的缺點只有,她的身材真的沒辦法「撐起」那件很露很露的晚禮服...
在看戲的過程,徹底享受到近距離看演員的樂趣,而當我忍不住地注意到那位演拜金媽媽的歐巴桑女演員,講話時會一直噴口水時,其實就有了預感。果然,在戲結束後,當演員們又一起又唱又跳,重現劇中名曲時,在我右前方赫然飛來一大坨亮晶晶的甘霖,直灑在我的臉頰上,一陣濕潤的涼爽。內心真有難以言喻的激動,直想跳起來大叫:我真的被演員的口水噴到了!!!
P.S.柯爾波特是百老匯音樂劇詞曲大師,今年坎城閉幕片《搖擺情事》De-Lovely就是拍他與他老婆的故事,有很多他的名曲,許多曾與他合作過的明星及許多仰慕他的歌手都參與演出,約翰巴洛曼好像也客串了一角。
或許是這個夜晚,太教人愉悅滿足了(我對音樂劇的要求其實只有場面熱鬧、歌曲動聽),以致於後來幾晚看的音樂劇都讓我有點提不起勁,甚至深惡痛絕(就是那齣我提都不想提的【寶萊塢之夢】Bombay Dreams),於是在十天後,我又回到倫敦時,就選擇了另一齣有些類似的音樂劇【蜜莉姑娘】Thoroughly Modern Millie。
那天因為逛「佛南與梅遜百貨公司」Fortnum & Mason興奮抓狂地忘了時間,然後回到那間因為貪便宜而住的爛旅館,洗澡也要花上不少功夫(沒自己的浴廁),加上出門不帶地圖又有點小迷路,到達戲院附近時已經剩下二十分鐘了,不過餓得要命也不能不吃,所以便在隔街的外帶餐廳,買了一份Shish Kebab(類似內容是烤羊肉的割包,不過跟你想像的絕對不一樣),邊走邊吃起來,不過那Kebab實在是太大一份了,羊肉又大塊不好吞,於是我便站立在Shaftsbury Avenue中間一塊有座雕像的綠地上,猛嗑起來,模樣之恐怖,連那個本來蹲在一旁看報、衣衫襤褸、精神可能不正常的傢伙,都被我嚇跑了。
我想連戲院門口撕票的那位小弟也看到了這歷史性醜陋的一刻,當我要進場時,嘴邊可能還殘留番茄芥茉醬,手上還提著浩劫過後的紙盒與塑膠袋,害那小弟必須強忍著笑,不自在地向我指出垃圾桶到底在哪裡。穿著一身新買的行頭,發生這樣的窘況,實在令人有點難堪。
時代背景相隔十年的【蜜莉姑娘】和【凡事皆可】,其實有許多地方十分相像。【蜜莉姑娘】改編自1967年茱莉安德魯斯、卡洛珍寧主演的同名歌舞片,不過音樂劇版只借用了電影版的兩首曲子(主題曲「Thoroughly Modern Millie」及「Jimmy」),其他多是原創的,而除此之外,編劇兼作詞人迪克史坎蘭也在戲中用了兩首風靡二○年代的赫伯特名曲(包括「I’m Falling in Love with Someone」),還改編蘇利文的音樂(就是《酣歌暢戲》Topsy-Turvy那位亞瑟蘇利文)做了首搞笑的「速寫考試歌」,所以在音樂上,【蜜莉姑娘】也是充滿拼裝與爵士時代的色彩。
而【蜜莉姑娘】更是極盡耍寶之能事,不僅演員(包括應該通常會比較正經的男女主角)賣力搞笑,連台下的指揮也很俏皮。因為我這回坐的位置也一樣很好,脖子一伸就可以看見樂團,所以那些自己玩得樂不可支的樂手,近乎大半都看得見。那一夜開場有點兒晚了,台下有點騷動聲音,突然,指揮先生自己就拿起麥克風來,向著全場的觀眾表示歉意,因為該樂團某位「地位重要」的薩克斯風手,被擁擠的倫敦交通困在路上,所以必須延遲一些時間才能開場。他揶揄的語氣當下搞得全場大笑,連一位看似劇院經理級的人物,都跑到前面和他嘻嘻哈哈起來。沒多久,那位薩克斯風手終於大搖大擺地進到樂團裡,其他樂手則開始三八地鼓譟,於是這位遲到的大爺索性也拿起樂器solo了二十秒,大家又笑成一團,場面真是和樂融融。
至於舞台上最搞笑的,還是那個打扮得像日本人又學洋涇幫英語的旅館老闆娘米爾斯太太角色(百老匯版演這個角色的女演員還得到東尼獎),只要一出場就鬧得哄堂爆笑,我到最後真是笑到嗓子都啞、嘴角都痠了。最後謝幕的時候,這位扮演陰險狠毒又有點抑鬱不得志的瘋狂老闆娘的資深舞台演員安妮塔朵柏森,獲得瘋狂的如雷掌聲,氣勢還壓過掛頭牌的其他女演員,看她表情還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和那忝不知恥的角色大不相同。
另外,【蜜莉姑娘】也有一位夜總會女王瑪奇(電影版是卡洛珍寧演出),帶動起幾個大場面的歌舞,倫敦版的瑪奇由七○年代紅極一時的靈魂樂團The Three Degrees的主唱席拉佛谷森演出,不過她那天好像也塞車遲到,所以由代班人唱前半場,當她後半場突然出現時,還惹來一陣驚呼。
至於【凡事皆可】和【蜜莉姑娘】這兩齣音樂劇的共同點中,最讓我有點尷尬、渾身不太對勁的,是故事裡拿華人刻版形象來開玩笑的部分。【凡事皆可】裡有兩個戴著斗笠、掛著黑框大眼鏡、穿著藍布衫的中國人配角,一個是酒鬼、一個是賭徒,不時在場內跑來跑去、鬼吼鬼叫的,講那種帶有非常恐怖腔調的英語;而【蜜莉姑娘】裡則有兩個顯得比較可愛一點的香港洗衣工兼人肉販子幫兇,偶爾也穿唐裝、戴瓜皮帽,講誇張又坑巴的英語,劇中還有兩首給他們兩個唱、歌詞帶有中文的歌曲(那首他們和瘋狂老闆娘合唱的「母親」是我最喜歡的歌之一,還有翻譯字幕咧),到那時我才發現,原來這兩個傢伙根本不是華人(因為中文發音偏差得太誇張了),後來翻翻節目表,才知道其中一個是馬來西亞人,另一個則是泰國人。其實在二、三○年代,華人在西方世界裡,或許真的就是那副德性,而我本來也就沒有什麼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因為原本對於外國人,大家都會用一套簡單化約的符號來代表(想到日本人就想到穿和服的藝妓、想到英國人就想到戴黑色禮帽的蒼白臉孔、想到泰國人就想到穿金戴銀的人妖、想到美國就想到肯德基爺爺),想想,華人的形象(現在講中國人好像有點敏感)似乎還不算非常不堪。
只不過,當全劇落幕,大家紛紛離場時,我似乎神經質地感受到四週的一些奇怪目光,彷彿在問著我說,為什麼你沒有戴斗笠、穿藍布衫呢?
P.S.似乎完全沒提到這兩齣劇的劇情,有興趣的朋友請自行上網找,兩者都有電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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