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和鴨子那沒有結論的對話結束過後,總覺得我的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消失了。那是非常糟糕的感覺,自己的哪裡磨損了卻完全不知道,如果哪一天突然間又用到的話該怎麼辦呢?
我放棄思考那麼複雜的問題,試著回覆那封空白的簡訊,但握著手機卻遲遲打不下手。不知道這樣的用詞適不適合,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那個人是不是在忙,不知道這一封簡訊傳出去會有什麼狀況,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只是封要傳出去的簡訊,好像什麼都錯誤顛倒了,什麼東西不見了。
也許轉變契機真的如鴨子所說在那段對話裡。我好像按到了什麼不對的按鈕,一連串的警告訊息緊接而來,然後心理的某個地方崩壞了。那個錯誤的按鈕,是崩潰的理性和89.5%的孤獨翻轉。
最後,那封簡訊沒有下落,我沒有辦法回傳了,應該說是,我不敢再回傳了。怕那幾個字造成了什麼事情,甚至是沒有造成什麼事情。如果持續這樣下去的話,會分解的什麼也不是。這種事情,還是停止再說下去吧!
以前的嚐試做些什麼轉變,在此刻看起來更把我的身體內側的孤獨給硬挖了出來,赤裸裸地讓別人看的一清二楚。「原來什麼也不是嘛!」這樣的話不斷跳出,曾經向外拋射的紙飛機也一一墜落了。
總而言之,「我」不見了。
這是更難以解釋的事情。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有關鏡子的夢。
我欺身靠近鏡子,裡面的我好像是真正的我,而我只是鏡子裡的那個我的鏡像而已。
或許可以那麼說吧,從另一個角度你完全不會相信鏡子裡的我跟我是同一個人,因為以鏡子咖啡色的木框為邊界的兩邊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狀況呀。
鏡子裡的我揮了揮手,嘴裡念念有詞。也許是在跟我道別吧,因為下一秒,他便離開了鏡子,留下我一個人站在那裡。
最混亂的莫過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混亂什麼東西。起床後,我就一直處在那樣的狀態。到底在慌張什麼?好像有什麼災難似的東西要降臨。
時間滴答滴答的聲音異常明顯,不停不停地之前的回憶投射在床前的白牆上,非常非常不真實,到底哪些我有經歷過哪些我沒有經歷過,這個問題比任何一道方程式都還要難解。好像曾經扮演過的腳色被曾經的自己改造了、反駁了,然後壞掉了、拋棄了。
這是所謂的轉變嗎?感覺自己現在急需要跟鴨子來一段沒有意義和結果的對話,但是我的頭混亂的快要爆炸,滿腦子像是填滿了撥墨抽象畫那樣,噁心的色彩交疊,在這裡一塊那裡一塊,一疊再疊。到底是哪裡磨損了呢?在我裡面的部份的「我」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下不了床,一顆對外求援的心非常強烈,但我只能無力地躺在床上,呼吸困難,一言不發看著牆上繼續播放著真實又不真實的影像。
以前那樣的自己到底有沒有意義?到底要怎樣才會有意義?
最後一幕,沒有其他雕飾的咖啡色木框,是夢裡的鏡子。
鴨子啪嗒的腳步聲跟撲撲的拍翅聲一直回繞在這個奇怪的空間裡,然後慢慢變成嗡嗡嗡像是蜜蜂的聲音,融合了鴨子又再次趴搭撲撲的聲音,進入我的耳裡再繞出來,就像是一條死死的生產線,反覆反覆製造出同樣的聲音罐頭。
「我覺得我也該有檢視要跟你說明一下,鴨子。」我開口說。
「嗯?」
「在這之前,我一直重複重複做著一個奇怪夢,夢見你所說的那面鏡子。所以在我看見你的時候,我並沒有感到驚訝或恐懼。怎麼會有一隻會說話的鴨子叫我進入一棵樹。」
「這我知道。」鴨子這樣說。
「你的意思是...」這回答倒是令我驚訝。
「我在那裡等你很久了,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有你這個人,然後要把你帶入這棵樹裡來尋找鏡子。」鴨子望著我。「正確來說,我知道我該在樹的旁邊帶某人來找鏡子,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誰。也許我該帶的是你的車子,誰知道呢?所以我對你們揮揮手,然而走過來的卻只有你,這樣大概就是你了吧!」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你要帶的人並不是我,甚至不是個人?」那麼的不確定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正如同你只能對比較中立的事情加以解釋、選擇。」
「所以如果不是我,可能剛剛,或許是等等,我跟我的影子就會變成這墨水裡的一小塊摟?」
「可能吧!不過你放心好了,大概就是你了。這好像專門為了要種樹而在地上挖的一個恰恰好的洞,不大也不小,剛好符合樹的根一般。你,就是那個人。」鴨子指著我。
「我也只是剛剛好站在那邊而已吧!」突然間,我很想念我的車子。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巧合。」鴨子靜靜地說,我在心中思考牠這句話。
隨著鴨子一晃一晃的屁股,陰暗的墨水背景逐漸明亮了起來。色彩在某個點瞬間淡去,剩下的只是純白色的空間。鴨子身體稍稍晃開,讓牠所遮住的影像未經允許地暴力地跑進我的眼裡。
我無言停下腳步,只聽見鴨子吃吃的笑聲。
「馬桶?」
「啊?」鴨子似乎對我反應很有興趣,滿臉堆滿了令人厭惡的笑容。
「不是鏡子嗎?怎麼會是馬桶?」
「不是啦!這只是第二道入口,大概吧!總而言之,進去之後就可以看到鏡子了,吧。」
「進去馬桶?」為什麼總是要進入奇怪的地方呀?
「嗯!進去馬桶,跟樹一樣。這只是保護鏡子的一種機制而已呀。」
「所以...」
「是的。」然後,我就看著鴨子刷地跳進馬桶裡,咻地一下被吸進去了。似乎是什麼都可以吸進去的洞。
我卻退了,雖然說它是一個乾淨到無可挑剔的馬桶,但刻板的印象並不會讓人想要跳進去馬桶裡游泳。我猶豫了很久,各種不同狀態的馬桶不斷在我的腦海裡閃過,並沒有可以跳進去的馬桶呀!
在我還在思考的時候,鴨子刷地從馬桶裡衝出來大力抓住我的手咻地又往馬桶裡拉去。
好像瞬間撞進巨大的果凍裡,並沒有不舒服,只是有一種奇怪的電流通過的感覺。真的像是全身浸在果凍哩,就差一點水果的味道而已。我們好像順著什麼狹窄的通道流動,彷彿雲霄飛車般上上下下,繞圈,旋轉。雖然全身都備包覆,但是還是可以明顯感覺到風拂過臉那種冷冷的樣子。我覺得我的肺裡面充滿了果凍般的觸感,快要融為在一體。
碰!我們被馬桶吐了出來。
這間房間,好像是夢裡的那間房間,至少就眼睛看到的跟夢裡的那間是一模一樣的。
只是,少了些什麼東西。
房間裡沒有門,沒有窗,但是卻有裝飾用的可笑圖樣窗簾。這間房間不能進,也不能出。而鏡子,就在鏡子該在的位置上面。
但是,鴨子不見了。
* *
看著陽光消失在窗沿,氣溫好像一下子跳高了十度。
我嘗試著下床,但是混亂的身體並沒有比剛剛還好。我試著扭動身軀,像是要掙脫什麼一樣扭動,慢慢地把傷身體向床沿伸出。
但當我掉下床的那一瞬間,上天跟我開玩笑般,又把全身的知覺都丟還給我。微弱的風掃過皮膚不到一秒,悶地一聲我的手臂與地板緊密結合,我痛地大叫。
可是並不會有人理會我。
「嗡...」再次復活的手機好似回應我一般,讓我感到欣慰。
我趕緊爬起身子撿起手機按了按鍵,相同的空白又進入我的眼裡。
也許我該去翻翻辭典尋找最適合的詞來回覆簡訊了。
我伸展四肢,釋放出肌肉剛剛混亂的晦氣,讓它回到原有的狀態。
* *
心裡有股聲音叫我照照看鏡子,這面聽說會映照出照鏡者最真實的東西的鏡子。這次,真的站在真的鏡子前面了。裡面的我是不是又會像夢中那樣揮揮手離我而去?那我又該怎麼辦呢?夢,不會醒呀!
我閉起眼睛吸了口氣,算好步伐慢慢走向鏡子,張開眼睛...
什麼...都沒有...
就是什麼都沒有的什麼都沒有,鏡子裡裡外外完全沒有屬於我,或是可以代表我的東西。
裡面不過就是一間房間,擺設一模一樣的房間。
我沮喪地低下頭,卻看見了鴨子。
鴨子!?
* *
看完簡訊之後,我突然想到,我並不覺得身體裡面或外面有什麼東西轉變了,跟鴨子那席話似乎沒什麼作用。牠說的契機到底在哪裡我也不想去找了,也許就這樣一直磨損下去,直到消失為止。
穿好衣服,我想在去看看學校那面牆。
試圖在那裡的起點終結。
我毫不猶豫邁向牆邊,啪啪聲不停地在我的腦子裡迴響,但我覺得那是我自己幻聽,只是因為我太急著見到鴨子了,準備跟牠扭打成一團,然後給牠致命的一擊,打破這整場不合邏輯的鬧劇。
牆映在我的眼裡,它看起來那麼的遙遠而高聳。
「嘿!鴨子。」我叫著。
牆裡沒有回應,我又提高了音量大叫:「鴨子!你在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因此而鬆了口氣。沒有回應。
* *
鴨子說:「跟你說唷!曾經有一次,只有一次,我走到鏡子前面,結果裡面什麼也沒有。就好像那個空間裡的我的出現是個錯誤一樣,但是我界是確確實實地站在鏡子前面唷!」
鴨子這樣說過,就跟我現在一樣。更精確說明,我振振翅膀,我現在就是隻鴨子。
?
這真的可怕。
* *
走近那面牆,我試著悄悄斑剝的牆面,上上下下徹底敲透了,但都是扎扎實實的水泥聲,沒有那種曾經存在過一個可以把鴨子或是其他生物塞進牆裡的空間的那種聲音。突然間有種無力感貫穿了我的頭頂、四肢、軀幹。我靠著牆坐下,把頭埋進雙膝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到底是期待鴨子出現,還是希望鴨子消失?到底答案是什麼?什麼是契機?什麼是轉變?
時間正在被扭曲。到底鴨子跑到哪裡去了?到底我轉變了沒?週遭的嬉鬧聲漸漸被什麼給吸了進去形成像是漩渦般的噁心圖構。
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種孤獨感,89.5%的孤獨感。也許我該回去好好洗個澡,沖掉身上令人討厭的汗臭味跟疲憊。然後,躺在床上舒服地睡個覺,隔天起床之後變身成巨大的黑色甲蟲在跟自己說:是的,我轉變了,跟以前不一樣了。
這樣欺騙自己。
我的89.5%正急速上升,我與外界唯一聯繫的橋樑在遇見鴨子前,或是鴨子消失之後就崩毀了。
想到這裡,我陷入了很深很深的睡眠。
* *
我欺身靠近鏡子,鏡子裡面沒有什麼反應,我試著揮一揮手,朝鏡子做鬼臉,甚至用力拍打閃亮的鏡面,,但它映照出的房間還是什麼都沒有。我真的在這個房間裡嗎?是不是在什麼空間上發生了什麼嚴重的錯誤?我再次揮揮手,發現沒有反應後我舉手放棄,離開了鏡子前面。什麼都沒有改變,沒有多餘的氣味,光線也沒有改變,可以感覺的到地球正在轉動,依然地。
太安靜了。
鴨子說過,鏡子所以在這裡是爲了保護著什麼,這問題要問我自己。慰了保護什麼而把鏡子一到這裡,然後鴨子從很早以前就知道必須把什麼帶來找鏡子,很湊巧或是很不幸地,是我。
到底是要保護什麼東西呢?還是爲了保護什麼東西而有鏡子這樣的東西存在,當作一個契機?
我拉開裝飾性的窗簾,底下是面牆,有就是說我正在一個堅固的水泥盒子裡。沒有出口的房間,是不是一輩子就待在這裡了?以鴨子的姿態。我又懷念起我的橘色腳踏車。
* *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了,只有黑暗。並不是黑夜降臨,星幕拉起的黑暗。我知道,我現在正在牆裡頭。結實的牆。
就此,我取代了鴨子,我有什麼東西必須等待,必須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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