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於桌案前的身軀稍稍顫動，牆壁上的窗隙邀請柔順的風兒輕吻髮稍，讓光線溫暖地喚醒淺眠中的意識。遲滯的撐開眼皮，剛隱約記得昨晚的爭論和哭過這些事，也因過於疲憊而不自覺的在客廳睡去。起了身，衝上腦門的暈眩使腳底搖擺了些，他捏捏眉間，站穩地方，紅透的眼白映著疲倦，未更換的衣裝像被踩踏過的皺褶四起，而後眼角餘光注意到滴答響的時鐘
中午了…
剛遮嘴打了個哈欠，拖著沉甸甸的腦袋走向浴室，想好好清洗難聞的汗味
這時電話無預警地吵嘈起來
「喂，請問哪位」
「剛，是我繪理」雀躍難掩的口調
有些消沉的眼神驀地湧上光彩，他頰邊推上淡淡笑窩，聲音也多些高揚
「怎麼了」
「嗯…你今天有事嗎？」
「沒有。怎麼了」
「那…可以陪我去同學會嗎？」
向來對她有求必應的剛浮現為難臉色，通話間斷三秒，他咬著唇，貌似吃力的回絕
「嗯…妳的同學會…我跟著去不太適合。所以…」
「別這樣嘛～我已經和大家約好要把你介紹給他們啊，我等下過去找你，ByeBye！」
彼端已無人聲，滿室蒸發的熱氣浸濕背脊，惡意地堆積壓力。剛掛上話筒，原先感受的心安此時卻徹底渙散，他雙手覆臉，確認著那股異常浮躁，而陽光正以細線模樣穿過指縫，導引即將到來的伊人
走進臥房，換下襯衫，他覺得腦袋不受約制的行動，而雙腳正無意識的受門鈴叫喚前去，拉開大門，接著熔化在熾烈白晝和她期待興奮的神情中
「這是妳男友？好可愛喔～」
「哇～在K大擔任助教？好厲害！那間學校水準很高呢！」
「交男朋友都不先說一聲，繪理，太小氣囉～」對席女生打趣的小斥責
繪理勾起剛手肘依偎著，幸福得令在座諸位好生羨慕
「現在不就向妳們介紹了嗎」喜孜孜的滿足
右側身的重量彷如麻痹了知覺，偽造現場的真實。他勉強展露微笑，知道這笑容如同失敗畫作般極度虛假且做作。面對眼前完全陌生的女性他毫無招架之力，即便繪理在場他仍克制不住對群眾的恐慌。不擅主動攀談，與外人談論學歷、收入、個性、兩人之間也是剛最不樂見的場面
不想再聽見任何人對自己品頭論足了！
再也不要！
分開靠擁的手臂，剛滿是歉意的向繪理和其他陌生面孔做出小小謊言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他這麼說著
之後卻銷聲匿跡，再未出現
公寓邊間的燈光反襯著走廊未點燃的黑暗，暗沉的天幕鑲嵌慵懶星光，通過圓孔，窺視鏡片裡的剛膨脹似地狂飲原生的懦弱、忿怒，甚至鄙視無用的自己
空氣沾染啤酒的麥香，空罐內傾流而出的液體醺醉不勝酒力的剛，與意識一同遊走岌岌可危的夢境邊界。把玩著手裡喝剩一半的罐子，他下顎頂住桌面，本已朦朧的神智顯得更加恍惚
「為什麼硬叫我去…她不知道…我不喜歡這種交際嗎…」孩子的任性抱怨
剩餘的酒在榻榻米的網目內翻覆擴大成茶色水漬，迷迷糊糊的歪曲了家具線條，他發暈地笑出聲，倒臥在地，身子蜷成弓型，發出不太舒服的嗚咽，開始後悔為什麼要逞強喝下近一打的啤酒
起霧的景象內有個貌似人體的黑影單膝跪下，靜默數秒後撥開剛凌亂的瀏海，輕觸早已通紅發熱的肌膚，細微地出聲責問
「你在搞什麼？不會喝酒還喝掉一打？」
「你是…光一…嗯…」字句隨睡意消失，他翻過身沉沉睡去
剛彷彿無憂無慮的模樣隨胸口跳動起伏，臉龐飽滿紅嫩，光一為他覆上自己的大衣，輕巧地將周邊環境清潔完畢後席地而坐，描繪令他眷戀的面容。指尖前端的熱度暖和了光一萌生氣餒的心，劃過鼻尖、唇線，時而游移的手指突然捧起剛側過一邊的下顎，凝視良久，他彎下腰，細膩地侵佔那人渾然不覺的唇瓣磨蹭、舔舐，如品嚐香醇咖啡般意猶未盡
「嗯…好癢…」剛隨手揮舞，撥開令他發癢的物體，轉回身繼續做夢
「互為左右才是我們的生活方式，剛。」右手稍稍整理剛紛亂的髮絲，光一眼尾微些下垂，浮現哀愁的角度
「所以，別再避開我。」他說
玄關冷不防傳來鎖匙孔被轉動的聲響，急躁得像要破門而入。光一緩緩站起，約略知曉來人是誰，雖然不知她所為何事
「剛！你在嗎！你怎麼丟下我一個人自己回來了呢！﹖」
繪理氣急敗壞地連鞋也未脫就衝進房間，看見不醒人事的剛和一袋裝滿啤酒罐的塑膠袋，便不說分由的大聲質疑站在原處的光一
「是你把剛帶走的嗎！你知不知道我在同學面前有多丟臉！你最好把話說清楚！」她雙手插腰，具貴族氣息的公主波浪捲將之襯托得更形驕縱，杏眼上的睫毛也像要豎立似的根根分明。聽她這麼一鬧，光一心裡大致有個底，他往後睨了一眼，苦笑地哼了聲
無庸置疑是這傢伙自己逃走，覺得懊惱才喝下一打啤酒
真是…單純得讓人拿他沒輒…
「你還笑！我要你現在就把原因解釋清楚！」繪理從未料想剛這個朋友竟是如此惡質，與他僅有一面之緣還使自己出糗！她氣憤難消的正想持續追問之際，瞬間投射而來的淡漠眼神卻使她征然
「首先，今天我是獨自一人過來，第二，你們兩人的聚會我似乎沒有知道的理由，所以不可能去帶他，第三，一個女孩子連基本進門禮儀都不懂還到別人家大呼小叫，我不覺得剛會欣賞」
繪理一陣愕然。的確，髒污的鞋印緊隨她圓頭紅高跟鞋來去，失禮地踩踏在塌塌米上，但她非但為此退讓，反倒加倍惱怒
你是誰啊？剛的老朋友又怎樣！
她這麼想。「別轉移話題！我不管你是否知道今天的事，但絕對與你脫不了關係！剛這麼疼我不會讓我出醜的！」似乎是仗著剛深眠，繪理的氣勢越見得理不饒人
光一雙臂交錯，不以為然的勾起唇角反將一軍。「疼妳？他只是個害怕被人討厭兼懦弱不懂反抗的膽小鬼才任妳予取予求。再者，連他討厭人群這事都不了解，還敢說你們兩人是戀人？」
或許說中痛處的感覺遠超出所能承受的範圍，她羞憤地瞪著光一，微握起拳，快速轉身別過，冷冷丟下後續抗辯
「我們的感情不會因這些小事動搖，因為剛愛我。比起童年玩伴他更需要我」像下戰帖的挑釁散發十成信心，聽在光一耳裡卻莫名令他發噱，但他巧妙地掩飾，不至大笑
「是嗎？」他笑瞇眼
甩門聲在凌晨意外清晰震撼，光一無奈地搖了頭，睏頓地側躺在剛上方形成T字型，剛咕咕噥噥、不明所以的夢囈催眠似的感染了光一，他迷糊的闔上眼，在意識全黑之前，隱約聽見剛迷途稚子般的驚惶不安
「光一…你在哪裡……好恐怖…」
他睡意全消。
只因他明白剛又夢見那時的事
不願再次回憶的夜裡
「沒事了，睡吧。」輕拍剛的背，光一坐靠著牆邊等待晨曦，等待一切漸露曙光
隔日強烈頭痛和腹中翻攪在剛體內相互糾結，他不停揪緊眉間，虛弱的撐起身體，大衣也自手臂滑落。回神一望，光一正橫躺於自己上方，剛端詳著他面貌，發覺這人又更瘦了些。控制迷暈的平衡感，環顧四周，本該髒亂的空間此時卻井然有序，垃圾也分類完畢整齊地排坐玄關。他頹然跪倒，頭疼欲裂的將臉埋進雙膝喃喃自語，像小貓般坐在角落。陽光走進僅數坪大小的和室增添明亮，沐浴其中的他無法感受光的溫熱，淡漠地溢出隻字片語
「你要我怎麼做呢…光一…我並不想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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