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日常如例行公事般重複演出
任憑季節變換更迭,蕭瑟的秋末依舊鮮明
連看似遙遠的往昔都耀眼不已
「喂、光一」一頭蓬鬆卷髮的男子從教室最下方三步併兩步地跑上階梯,朝他靠近「怎麼無精打采?」
暫時休息的課堂放眼望去只剩幾個零星人影在座位抄寫筆記,他呼了口氣,有氣無力的放下摀著臉的雙手
「沒什麼…只是有點累」
男子聳了聳肩,有些明白「是嗎。你自己注意,下禮拜就正式比賽了」
「我知道」說著,他又伏上桌面背對著男子
「好了,不煩你」男子想到什麼似的頓了頓「他會來吧?」
「誰?」
「堂本剛」
沉默圍繞,牆邊半圓形氣窗透射的光線撫觸他側睡臉龐,傾聽吐息間的細微波長
「他沒空」
「缺席?真意外」男子向著門口揮手的女人伸手示意,笑容滿面的回道
「他每次都準時到場」
光一仍將表情埋藏在交叉的臂彎內,不為所動
「先走了」
他懶懶的應聲「嗯…」
那是何時的事
〝現在〞這個時點又是什麼
何謂〝過去〞
只要當下的秒針移動
〝現在〞即是〝過去〞
未來是不存在的
所以
請遺忘
孩提時 虛幻的海洋
「怎麼樣?學校生活還習慣吧」
「托你的福,適應良好」剛故作俏皮地比了OK手勢
「嗯~看來不錯」室友滿意的打量「比剛來時好很多」
「沒辦法,我不是容易跟人混熟的類型」剛邊清點下節課的資料邊回答
「那你朋友應該不多囉~不無聊嗎」
剛不予反駁,無所謂的笑了笑
「對我來說,真正的朋友一個就夠了」
「這樣啊~那我來當你海外第一個好友!GO!」
「謝了」
「不過你在日本一定有〝真正的朋友〞吧」
「嗯」
「交情也很深厚?」
「沒錯,怎麼了」
「那你離開日本時他一定很難過。換作是我就會哭得亂七八糟」
他手中的課表彷彿靜止在半空,毫無反應
「…沒那種事」
「咦?你說什麼?」
剛急急忙忙走向寢室門口,回頭說道
「快點,奧菲利亞教授的課要開始了」
日本 東京郊外
傍晚時分
銀亮的鎖匙在手指撥弄下鏗鏘作響,光一仰躺在沙發上把玩著從剛公寓取得,也是唯一留下的東西。照理說租借處的鑰匙不能擅自拿走,但他考慮不了那麼多
那間房是他上京後首次遇見剛的地方。
現在卻只剩冰冷的鐵片連繫著回憶,且變得無可挽回
他緊握住,手背覆蓋緊閉的雙眼,腦內盤旋的景象仍揮之不去
「去你的…以為離開就沒事嗎…」
突如其來的輕快樂音打斷光一的苦惱。他盯著眼前震動的手機,過好一會兒才接聽
「喂…是媽啊」
「怎麼了,這麼無精打采」
「沒事,妳別操心」
「這樣…你和剛過的還好吧?」
彼端陷入靜默
該解釋嗎?還是保持現狀?
「光一?」
「我們不是小孩子了,放心」
話筒間的無言持續了數秒,不尋常的氣氛讓他感覺古怪
「媽…?」
「堂本太太過世了」
光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疲憊的神情看來更形憔悴
「是嗎…她還是…」
「我希望你能好好安撫剛,那孩子只聽得進你的話」
「…我知道」他應了聲
切斷通話的指尖遲疑著,裹足不前的思念擴散在如五里霧般的內心,緩緩牽引著他。光一沒由來的開始焦躁,雖然期望剛會因此飛回日本,卻也不忍他放棄夢想已久的深造之旅。只是,這樣真的好嗎?
利用剛對母親逝世的悲傷,說服他留下之外,難道就別無選擇?
他不自覺地加重左手力道,手心的冰涼散發灼熱似的刺痛
「你究竟要耍我到什麼時候…」
早晨的陽光自鳥啼流轉間甦醒,輕柔地獻上一吻,告知嶄新的日子來臨。白色床被下的身軀自輾轉難眠的無奈中張眼看向左邊床位,彷彿那裡有人,動也不動的凝視著。爾後,他起床梳洗,不需任何催促的迅速完成應做的事,包括習慣滿屋子的空盪。正準備出門時,後方電話卻毫無預警地響起,他急忙上前,忐忑不安的將它接通
只有他會在這種時候打來
「…醒了?」音量有些微弱
「…早起來了」光一沒想到短短幾字的問候會讓手指喜悅到微顫「…生活還習慣吧」
「嗯,不用擔心」蒼白的月光滲入地板隙縫,宛如涓涓細流游過剛的腳底,淹沒無盡漆黑
分秒流逝的速度依舊緩慢,過分顧忌彼此的拘束更顯怪異。就算如此,剛仍什麼都說不出,有感謝,有抱歉,笨拙的嘴巴卻不聽使喚,這使他退縮。然而光一像看透剛的心思般,打破尷尬的氛圍
「你不需要道歉」
剛吃了一驚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專心念你的書,其他的我會打點」
霎時間千頭萬緒湧上,他手足無措的只能任其擾亂「…抱歉…」
「…講不聽的小鬼」
熟悉的嗓音近如咫尺,就像在身旁般,一同無憂無慮地嘻笑怒罵。光一悄然釋出歎息,卻拭不去想念
「那裡是深夜吧,這麼晚找我有什麼事」光一放下背包,點燃了菸
「…我媽去世了」
這次換光一錯愕。他暗忖著是誰放出消息「…學校通知的?」
「伯母告訴你的?」他說,並露出苦笑「我打算回日本」
「你的課程呢」
「可能會放棄吧,畢竟目前沒心情唸書」壓抑的鼻音在喉嚨深處聚積,強忍著「一切都糟糕透了」
他心痛的難以承受,單薄身形在夜風輕拂下襯托了悲傷,裝滿對母親的懷念,踽踽步出宿舍大門於石階上坐去,感受濕冷的空氣
「不好意思,我會買星期二的機票回去」他佈滿血絲的眼眶浮起薄霧
「…沒那個必要」
剛以為耳朵聽錯
他說…沒必要?
「我是媽唯一的親人,我不主持葬禮誰來…」
「在你學成之前我會將事情處理妥當,別囉哩叭唆」不容抗辯的強勢
「自己的事就該自己解決,我不想麻煩你」堅決的口氣不遑多讓
又是一陣緊繃。
剛無法理解光一阻止他的理由,要是母親的最後路途都不能隨侍在側,就真的不配為人子。連日失眠和傷痛已讓他無暇多慮,正當想表明回國的決心,光一的回答卻使混亂的思潮越見複雜
「我大可飛到英國抓你回來,而不是在這講電話浪費時間,懂嗎?」他力持沉穩,卻帶些慍怒「你從沒答應過我的請求,這次沒有通融餘地,就這樣」
結束的告知冷漠地在耳邊重複,剛抬頭仰望,天際如厚重帷幕般神祕隱蔽,不過月牙的暈黃仍然清晰,他收起手機,眼神移向遠處,發出一聲不經意的苦笑
「那個白痴…」
掛斷電話的手在冒汗,毛細孔彷彿因緊張而全面開放,光一頹然地倚著牆,讓心情隨一路下滑的身體降至谷底,讓無奈隨火紅的菸蒂燃燒殆盡,縱使這般寬容無疑是對自己殘酷。香煙只剩灰燼,紅腫的皮膚似乎無關痛覺,然他咬著下唇的側臉卻怎樣都看不清,有如無以言喻的孤獨
「我到底在做什麼…」
之後,剛再也沒打過電話,光一也全力衝刺各項音樂大賽,過著忙碌且充實的日子
三年時光在繁忙的課業活動中加速進行、飛梭
直到學生生涯畫下句點
頑強的防波堤激起白色浪花,毫不留情的將之化作泡影,抵擋陣陣浪濤。渾沌不明的雲層泛起令人厭惡的鬱悶,企圖沾染其他純淨的雲塊。道路上的行人皆為躲避風雨而加緊步伐,匆匆抵達目的地的剛雖得知天氣不穩,卻仍放慢行走速度,靜靜掠過眼前鐵灰色的天空,和像要吞噬一切,暗潮洶湧的海面,來到回憶中曾短暫停留的木造別墅
金屬門把因使用頻繁而掉漆,純白的外牆也與時間一同覆上過往,顯得黯淡。剛按了電鈴,過不一會,一位穿著端莊高雅的女士開門迎接,看到剛時,她掩不住驚喜的微笑,隨即將他帶進屋內,就像好久不見的老友般熱絡
「何時回日本的,怎麼沒叫光一去機場接你」香氣四溢的紅茶在杯中閃爍著上質光澤。剛淺嚐著滋味,溫和地說「沒關係,不用特地麻煩他」
「說的好像外人似的」她笑了笑「現在還是住在東京嗎」
「嗯,我在一所大學當助教,雖然薪水不是很高,但還算寬裕」
「那時光一獨自回來我還真嚇了一跳。那孩子完全沒跟我提及你出國留學的事」
她動作優雅的托起杯盤,笑容非常溫柔
「…謝謝」
「有什麼事需要道謝呢」
「關於母親的後事…我真的非常感激伯母,給您添麻煩了」
「我們是一家人」她握著剛的手「這也是你母親跟我的約定」
剛低頭不語。她見他如此,便再度緊握他的手,和藹的道
「你是來找光一的吧,他在沙灘那,去找他吧」
催促著沉重的腳步,剛在出門前回望她的面容,與母親相似,令他安心的微笑
「去吧,你還有很多話要跟光一說。」
海風在濕冷的氣候下轉為沁入骨髓的刺痛侵襲海灘,剛小心翼翼的走下斜坡,避過遊客隨地丟棄的垃圾四處張望。不知何時,原本深藍的海浪變得更加陰沉,烏雲也漸漸佔領上空,但剛並沒有離去
至少現在的他不會
因為那人堅毅卻寂寞的身影已深深烙印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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