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健 繪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該有多遠又該有多近？對伴侶對親人對朋友似陌生又熟悉，尤其家人間彼此的思考模式、行為習慣是如此熟稔，習於將加諸於對方的要求與期待視為理所當然，於是客觀性模糊了，彼此牽制，時而索求時而怨怪……，總在看得太透與看不破之間循環。日子一久，幾乎不把對方當成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了。
在中時部落格看到這樣一篇文章，分享各位。
我有一個既不好又不壞，又有點奇怪的習慣，那就是抽離身份，以一個陌生的眼光來看身邊的親人。
這樣，我發現到某種好處。當時間不斷堆積，像薄翳遮蓋昨日的戀慕之眼，親人們的可愛形象漸漸化作理所當然的熟悉，或者因為愛之深而偏移了審視的基準，不能再給予超然的評價，乃至於縱容自己去迷信親人的好壞，這時候，如果能夠暫時抽離身份，假裝對方是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只是很巧地遇上了，說不定，我會發現未曾體會的東西，居然就藏在親人的身體裡。
最近，我就這樣再次認識了一對母女。透過兩件日常小事，我從她們身上學到很多，包括熱情，包括耐性，還有對別人的善意回饋，這些無形卻珍貴的事物，往往被我的意識大網給篩濾掉，排除在現實生活的種種考量之外。
首先是女兒居然變成了童裝模特兒，這讓我感到吃驚。並不是對自己的女兒沒信心，而是她如此地習慣羞澀，面對鏡頭往往不知所措，她母親卻硬是幫她報名參加徵選，結果竟也極幸運地被相中，再來便要練習擺出各種姿勢，穿上廠商提供的服飾，在陌生的攝影師叔叔面前露出合乎商業標準的模特兒微笑，這些，跟我們的尋常日子相距太遠了，也與我所認識的女兒不太相襯，說真的，要不是今天親眼看見最後的成果，我還沉浸在害怕孩子會辜負別人好意的莫名憂慮裡。
很佩服這個小女孩的勇氣，她表現得很好，至少沒有因為長達兩個小時的拍攝時間與多達十幾套的反覆換裝而失去耐性。也許她體諒爸媽的不辭勞苦，風塵僕僕從板橋南下新竹，幾度在陌生的街頭迷了路，耽誤了晚餐，還被正在享受烤肉樂趣的攝影棚鄰人以冷漠對待(不過就是問個路，幹嘛反應這麼奇怪？)，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輪到她上場了，只見她努力放鬆臉部肌肉，調勻呼吸，踏上墊高的舞台，灼亮的燈光打在頭頂，像是炮管一般黑長的相機鏡頭對準過來，卻還要裝做無事，跟著大人的口令不斷變換表情與姿勢，笑，露齒笑，秀出酒窩，摸頭髮，扭屁股，揮揮手，比出好讚的大拇指。
我與妻子兩人站在一旁，心中忐忑，差點眼淚就從目眶裡湧出來。為什麼，女兒好像突然之間長大了，卻有一種心疼的感覺，默默在我的胸口發芽。她怎麼如此勇敢？難道我們都錯看了她？還是她在暗自忍受著這一切，不想讓爸媽失望，我們卻好天真地為彼此慶幸，終究沒把事情搞砸了？
無論如何，小娃兒成功完成任務，把橫在眼前的諸般挑戰給一一克服，真令我歡喜。當初大膽幫孩子報名的媽媽，這時候默默地蹲下來，看著女兒的眼睛，說：「妳好棒，妳做到了。」那光景，宛如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講話，我才明白，原來她也驚險闖過了一關。
後來，回家的時候，走在夜幕低垂的新竹街頭，我刻意落後兩步，從後頭偷偷望著手牽手的兩個女子，看她們充滿自信的背影，忽然覺得好感動。
我不知道要怎麼形容。當我又犯了老毛病，妻女在我的眼中又重獲身為一個獨立個體的自由，她們何時走進我的生命，就此停駐在我的身邊，並以出人意表的方式教與我許多事，光是這樣想著，就令人熱血沸騰哪。
作者：陳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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