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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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詩人重返金門翟山坑道〉

——沒臉的微笑，在空中飄浮
淚，是紫黑的 (商禽)

坐在三百米的坑道底
這磨亮的石桌是湖面
石桌說：五十年了，你又回來看我
你老了，我猶圓亮
我仍藏匿於九地之下和你留下的青春一起
像一艘藏在坑道最內的戰艇
鏽了，也要挺在這兒

當年在炮火不熄中，鑿穿花崗岩壁
百日下來，兵士們早成了雪花老人
密閉空間煙硝太多，
似窒息的時代
你如山底洞人日夜鑿壁
火藥與匍伏的二十歲共處
穴居在煙薰驚火中
你蝙蝠般倒掛地活著
在雨季中發霉，生活鏽蝕如鐵管

當年我被你雕成，磨圓
你低頭，卻想鑿開自己
用一柄刀，向內擊出深痕
在煙屑中舉高手臂
在鑿爆的火星中尋找突起的青筋

而炮火没日没夜落下
你曾抬頭想射擊自己
衝上黑夜衝倒三顆星
用自己的頻率，圍站成一架
可自由升空的機

坐在坑道底三百米深處
過去你的青春猶吊在彗星尾
只有你的詩在高處，渲染成月暈
亮著，如坑口的微光

 

註1.商禽2010年6月27日過世，逝世10周年之際，以此詩向我敬愛的歪公商禽

致敬。
註2.創作理念
本人參加全門詩酒節，曾陪商禽、管管等下坑道，以坑道中的石桌之眼，來看砲戰時的老詩人。商禽是被抓夫來台的，現實太荒謬，他說他的超現實非常現實；詩人出入實與虛、囚與逃之間，商禽在現實與超現實之間身凝聚囚住，心則潰散逃逸，遊走在意識、潛意識中，他真是身、心在逃與囚之中反覆掙扎的詩人，他譬喻自己像獄卒、囚在自我意識裡，最會做內心的探索。

 

 

二、〈蔣渭水在水牢〉

你緩緩坐進我

扳指算，這是你第十一次入監

你低頭，水線浮在唇與

鼻孔間，你蹲不下

仰頭，天靈蓋頂住鐵框，也站不直

 

這處罰，鎖住你眉心

我勸你，別睡，

用鰓呼吸化作一尾魚吧!

游十圈

冷水中你篤定台灣就是水牢

游不出日本的圍圈

 

你低頭，水深及唇

窗外，大稻埕都這樣蹲著

蹲了幾十年了

蹲在唇與鼻水線間

像站不直的台灣民報

臺灣只剩一吋

 

我是水鏡

聽到你喊

陳甜民眾黨

焦慮的演講

對一吋的呼吸咕嚕

 

鐵框掀開你走出

回眼看我

我水底藏著一顆發黑的太陽

在晃盪

 

註1.創作理念

本文寫臺北北警察署的水牢，以水牢拘禁蔣渭水，以單點來寫他的一生。渭水宣導民主自覺，被日兵囚禁十餘次。日本警察有一刑罰是關入水牢，水牢水僅及於唇，蹲不下；頭上有鐵框，也站不直。蹲蹲、站站，異常痛苦。台灣近八十年來之政治人物中，他是少數有熱誠、有組織、感染力的政治家。

● 109年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教師組新詩佳作